木杆重重地在沙盘上顿了一下。
“辽东清虏虽灭,朝鲜虽附,然北疆之大患,并未根除!”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沉重,“诸位请看——”
木杆指向沙盘上的漠南区域:“这漠南蒙古,科尔沁等部虽迫于我兵威,率先归附,然其心难测,其众未散。昔日,他们能附于建州女真,他日,若我大明稍有颓势,或出现更强的草原枭雄,他们便能再次成为南下的先锋!”
木杆向北移动,掠过象征戈壁的粗糙沙面,指向更为遥远的漠北:“而这漠北喀尔喀三部——土谢图、车臣、札萨克图!自恃地处偏远,道路艰险,对我大明使者傲慢无礼,视天朝威严如无物!其骑兵屡屡犯边,劫掠人畜,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彼等以为,我大明如汉唐一般,无法对其实现有效掌控,故敢如此猖狂!”
最后,木杆划向沙盘的西缘,那里代表着更为陌生和广阔的西蒙古:“还有这卫拉特蒙古,尤其是其中迅速崛起的准噶尔部!其首领巴图尔珲台吉,野心勃勃,厉兵秣马,整合诸部。更可虑者,‘夜枭’密报,其已与来自极西之地、同样贪婪成性的罗刹人(沙俄)有所接触!东西勾结,其祸更烈于清虏!”
张世杰每说一处,木杆便在沙盘上重重一点,仿佛敲打在众人的心头。他环视众人,眼神灼灼:“辽东清廷,不过是一头被我们斩落的猛虎。而这蒙古高原,却是一片孕育着无数饿狼的草原!今日我们斩了猛虎,若放任这片草原不管,不出十年、二十年,必然会有新的狼王诞生,整合诸部,再次成为我神州心腹大患!届时,我等今日浴血奋战之功,必将毁于一旦!后世史笔如铁,会如何评价我等这半途而废之举?”
他深吸一口气,将木杆放回原处,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更加坚定:“故而,经略蒙古,非是我张世杰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此乃势在必行,不得不为之事!是为了将北疆之患,扼杀于萌芽,是为了给我大明,打下一个真正的、长治久安的基石!”
“我们要的,不是暂时的臣服,而是永绝后患!”他的声音斩钉截铁,“要将这漠南、漠北,乃至西域,尽数纳入大明之秩序之下!要让龙旗,插遍这苍茫草原的每一个角落!要让这广袤北疆,从此成为我华夏的牧场、屏障,而非祸源!”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张世杰这一番话,如同洪钟大吕,彻底驱散了刘文秀等人心中残留的犹豫。
李定国猛地站起身,抱拳道:“国公深谋远虑,末将拜服!漠北喀尔喀,跳梁小丑,竟敢藐视天威!末将愿为先锋,提一旅精兵,直捣其王庭,擒其伪汗,献于麾下!”
他的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平定辽东的功绩并未消磨他的锐气,反而让他更加渴望在更广阔的战场上证明自己,证明这支在他手中成长起来的新军,是无敌的存在。
刘文秀也站起身,肃然道:“是文秀短视了。国公所言,方是谋国之论。北疆不定,国无宁日。只是,草原作战,迥异于辽东与中原,其地广人稀,补给困难,气候恶劣,敌军又以骑兵为主,来去如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制定万全之策。”
张世杰点了点头,对刘文秀的迅速转变和提出的实际问题表示赞许:“文秀所言甚是。犁庭扫穴,非是匹夫之勇。此次北向,绝非一次简单的军事征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沙盘,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那里面不仅有着军事家的冷酷,更有着政治家的审慎与远见。
“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喀尔喀的骑兵。”他缓缓说道,“我们要面对的,是纵横万里的大漠戈壁,是变化无常的草原气候,是传承千年的游牧习性,是盘根错节的部落纷争,还有……那远在西域,虎视眈眈的准噶尔,以及其背后,若隐若现的罗刹阴影。”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一字一句地,抛出了本次军议最核心的论断,也为帝国下一阶段的宏伟战略,定下了基调:
“故此,此次北向,绝非一战可竟全功。我等需得……文武并用,刚柔相济。既要效仿汉武帝之雷霆手段,犁庭扫穴;亦要借鉴唐太宗之怀柔智慧,羁縻安抚。当以雷霆之威,摧垮顽抗之敌;亦要以王道之化,收服顺服之众。”
他的声音在厅内回荡,带着一种开创历史的决然:
“帝国下一阶段之核心战略,已然明确——那便是,倾力经略蒙古,重塑北疆秩序!为此,我将亲自部署,望诸位与我同心协力,共襄此……永定北疆之旷世伟业!”
厅内众人,无论文武,皆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又夹杂着一丝面对未知挑战的凝重。他们知道,一条比平定辽东更加艰难、也更加辉煌的道路,已经铺开在了脚下。
然而,就在这战略方向初定,群情激昂之际,张世杰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另一份来自南方,关于海军与南洋拓殖的简报。陆与海,北与南,帝国的巨轮将驶向何方?这其中的平衡与抉择,或许将是比征服草原更深层次的考验。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迅速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沙盘上。蒙古,是当前必须迈过去的一道坎。
他看向李定国与刘文秀,沉声问道:“漠北喀尔喀三部,桀骜不驯,乃我大明立威之最佳标的。然其远在漠北,瀚海阻隔。定国,文秀,若命你二人为将,需多少兵马,需如何准备,方可保证……必胜?”
一场注定将载入史册的草原风暴,就在这北京城深处的英国公府内,于炭火融融与地图沙盘之间,悄然拉开了序幕。而风暴的第一个目标,直指那遥远而傲慢的漠北喀尔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