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三点,晨钟击破了北京城最后的宁静。寅时的天色仍是青黑,但承天门外已是冠盖云集。文武百官身着各色品级官服,在微凉的晨露中按班序肃立,等待着宫门开启,参与这场注定不同寻常的朝会。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官员们的脸上,少了几分平日的倦怠与麻木,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凝重与揣测。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队列最前方那道挺拔如山岳的身影——越国公张世杰。
他并未穿着国公的常服,而是一身超品的麒麟补服,外罩御赐的蟒袍,玉带缠腰,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喧嚣和低语隔绝开来。自辽东凯旋、晋封国公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参与大朝会。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如今权倾朝野、功高盖世的国公爷,今日必有本奏,而所奏之事,必然关乎帝国未来的走向,尤其是那北疆已然涌动的暗流。
宫门缓缓洞开,百官鱼贯而入,穿过金水桥,步入宏伟的皇极殿。香炉中烟气缭绕,崇祯皇帝朱由检高踞于龙椅之上,冕旒下的面容比往日更加清瘦苍白,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审视。当他的目光扫过位列勋臣之首的张世杰时,微微停顿了一瞬,复杂难明。
繁琐的朝仪过后,司礼监掌印太监方正化尖细的声音响起:“有本早奏,无事卷帘——”
话音未落,张世杰已然手持象牙芴板,稳步出班,声音清朗而沉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臣,越国公张世杰,有本启奏陛下!”
刹那间,整个皇极殿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崇祯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声音听不出喜怒:“越国公有何事奏来?”
“启奏陛下,”张世杰微微躬身,目光平视御阶,“日前,辽东都司及‘夜枭’多方查探,已确认伪清睿亲王多尔衮携伪帝福临,逃入科尔沁部,正勾结奥巴洪台吉,收拢残兵,意图借蒙古之力,死灰复燃。同时,漠南蒙古诸部,如察哈尔、土默特、鄂尔多斯等,见我大明复强,心存忌惮,态度暧昧,边关不稳之象已显。若任由多尔衮整合蒙古诸部,则北疆必生大患,辽东浴血所得之安宁,恐将毁于一旦!臣,恳请陛下早定北疆方略,以安社稷!”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顿时在百官中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虽然北疆局势紧张的消息已在高层小范围流传,但由张世杰在朝会上如此正式、严峻地提出,其分量和意味截然不同。
不等崇祯开口,文官队列中便有一人闪身出列,乃是新任礼部右侍郎、东林清流出身的钱受益。他一脸忧国忧民之色,高声道:“陛下!越国公所言固然有理,然我大明刚刚经历辽东大战,国力消耗甚巨,将士疲惫,百姓亟待休养。此时再议北疆之事,若轻启战端,臣恐师老兵疲,重蹈昔日土木堡之覆辙啊!依臣之见,当以安抚为主,遣使晓谕蒙古诸部,令其交出多尔衮等钦犯,则北疆可安。”
他这一派,立刻得到了几位御史和翰林官的附和,纷纷引经据典,强调“攘外必先安内”、“怀柔远人”的道理,潜台词便是反对在北疆再动干戈,消耗本已吃紧的国库。
“钱侍郎此言差矣!”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只见李定国身着侯爵冠服,昂首出列。他如今是“镇北侯”,地位尊崇,说话自有分量。“多尔衮乃我大明死敌,岂能纵虎归山?蒙古诸部摇摆不定,正因见我大明态度不明!若一味怀柔示弱,彼等必以为我朝可欺,反而会更快倒向多尔衮!末将以为,当立即调集精锐,以雷霆之势,先剿科尔沁,擒杀多尔衮,则漠南诸部必望风归附!”
他的主张代表了军中激进派的观点,立刻得到了几位都督、总兵的赞同,武臣队列中响起一片请战之声,与文官们的保守言论形成鲜明对比。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文臣主抚,武将主剿,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崇祯帝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目光偶尔扫过一直沉默不语的张世杰,似乎在等待他的最终态度。
眼看争论愈演愈烈,张世杰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陛下,诸位同僚。抚,不足以震慑宵小,反养痈成患;剿,则师出无名,易使蒙古各部同心抗我,且劳师远征,胜负难料,非上策也。”
他一句话,既否定了纯粹的主抚,也否定了激进的主剿,让双方都安静下来,等待他的下文。
张世杰环视众人,目光锐利,缓缓说出了他深思熟虑的方略:“臣以为,北疆之事,当以 ‘扶额哲以收漠南,通商路以分诸部,练精骑以备征讨’ 为总纲,三管齐下,刚柔并济,方为万全之策!”
“扶额哲以收漠南?”崇祯帝终于开口,带着一丝疑问。殿内百官也大多露出疑惑之色。
“正是。”张世杰从容解释,“据可靠情报,元顺帝后裔、林丹汗之子额哲,目前正被鄂尔多斯部台吉固噜岱青秘密供养。黄金家族血脉,在蒙古草原仍有不小号召力。我大明若能扶持额哲,承认其在一定范围内的合法地位,助其整合察哈尔旧部,便可名正言顺地介入漠南事务。此乃‘以蒙制蒙’之上策,既可拉拢一批亲明的蒙古力量,又可有效分化、牵制那些首鼠两端甚至敌视大明的部落,如科尔沁。此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