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崇祯独酌叹权柄(2 / 2)

“皇爷!”王承恩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声音带着哭腔,“皇爷何出此言!折煞老奴,也折煞越国公了!越国公对皇爷的忠心,天地可鉴啊!此次辽东大捷,他第一时间便上表为皇爷贺,将所有功劳归于皇爷圣明独断,归于将士用命,他自己更是谨守臣节,不敢有丝毫跋扈之态啊皇爷!”

“谨守臣节?不敢跋扈?”崇祯猛地站起身,由于动作过猛,一阵眩晕袭来,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桌沿才稳住身形。他指着窗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的确没有跋扈!他不需要跋扈!他只需要站在那里,他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将领,他银行里那堆积如山的银元,他民间那万口传颂的声望,就是最大的跋扈!你看看今日那些文武百官,看着他的眼神,是何等的敬畏!再看看他们看朕……呵呵……”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悲凉与愤怒,让王承恩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接话。

暖阁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崇祯粗重的喘息声和铜壶滴漏那单调而冰冷的“嘀嗒”声。

良久,崇祯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坐回凳子上,颓然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起来吧。朕……只是心中憋闷,与你说说罢了。”

王承恩这才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劝道:“皇爷,龙体要紧啊。英国公……或许确是权柄重了些,但观其言行,至今仍是以国事为重,以皇爷为尊。如今外虏初平,百废待兴,朝廷……朝廷还需倚重于他。皇爷切不可因……因一时之虑,而寒了功臣之心啊。”

这番话,王承恩说得极其艰难,但他必须说。作为崇祯最信任的贴身太监,他太了解皇帝的性子了,多疑、刚愎,却又能力有限。他既担心皇帝因猜忌而对张世杰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引发不可预测的动荡,也担心张世杰那边若真有异心……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他只能尽力弥合,尽力维持这表面上的平静。

“倚重……寒心……”崇祯闭上眼,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朕知道,朕都知道。可是大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这已不是在鼾睡,而是……而是快要将朕挤下床榻了!”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那面镜子,镜中的他,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青白,像个幽魂。“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给他那么大的权柄?是不是在他羽翼未丰之时,就该……”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蕴含的杀意,让王承恩瞬间汗毛倒竖。

“皇爷!慎言啊!”王承恩急声道,额头上冷汗涔涔,“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若没有越国公,国事早已不堪设想。如今……如今纵然尾大不掉,也需从长计议,万不可行险啊!况且,越国公在军中的威望……已非寻常手段所能动摇。若……若贸然行事,只怕……只怕顷刻之间,便是社稷倾覆之祸!”

王承恩的话,如同最后一盆冷水,浇在了崇祯躁动不安的心头。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今日献俘时,李定国、刘文秀那些将领,看向张世杰时那狂热而忠诚的眼神,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支战无不胜的新军,只知有英国公,不知有皇帝!一旦他对张世杰动手,第一个反的,恐怕就是这些骄兵悍将!到那时,内乱一生,那些尚未肃清的流寇余孽,那些逃往蒙古的建奴残部,还有那些心怀叵测的蒙古诸部……会如何?他简直不敢想象。

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空有皇帝的名分,空有生杀予夺的大义名分,却发现自己对这个权势滔天的臣子,已经缺乏有效的制衡手段。罢黜?谁敢去执行?问罪?用什么罪名?谋反?证据何在?更何况,天下人会如何看?史笔如铁,会如何书写他这位“鸟尽弓藏”的君王?

他再次端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气冲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王承恩连忙上前,想要替他拍背,却被他一把推开。

“出去。”崇祯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和疲惫,“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王承恩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看到皇帝那布满血丝、却空洞无神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最终只是深深地行了一礼,低声道:“奴婢……就在门外候着。皇爷若有吩咐,随时唤奴婢。”

说完,他再次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阁,轻轻带上了门。

暖阁内,又只剩下崇祯一人,和对面的那面镜子。

他看着镜中那个失魂落魄、借酒浇愁的帝王,看着他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无力,忽然发出一阵低沉而压抑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带上了几分凄厉。

“朱由检啊朱由检……你自诩勤政,自诩英明,十七年来,不敢有一日懈怠……可到头来,你除了这身龙袍,这座牢笼般的宫殿,你还剩下什么?你连一个臣子……都掌控不住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镜前,几乎将脸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死死地盯着镜中那双充满了不甘、恐惧和挣扎的眼睛。

“张世杰……张世杰……”他一遍遍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声音如同梦呓,“朕……究竟该拿你怎么办?这大明的江山,这朱家的社稷……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

镜中没有答案,只有他越来越扭曲的面容,和宫外那似乎永无止境的、为英国公而响的、隐隐约约的喧嚣。

而在他看不见的宫墙之外,越国公府的书房内,烛火同样通明。刚刚送走最后一波贺客的张世杰,并未入睡,他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辽东舆图前,目光却已越过辽东,投向了更北方那广袤无垠的蒙古草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代表科尔沁部落的区域轻轻敲击着,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关于宫中那位皇帝陛下此刻的辗转反侧,他是否有所预料?面对这“功高震主”的必然局面,他这位权倾朝野的“英国公”,下一步,又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夜,还很长。紫禁城的孤灯与越国公府的烛火,在这同一片夜空下,遥遥相对,仿佛预示着帝国未来的命运,正悬于这两点微光之间,摇曳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