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内的巷战声由密转疏,如同暴风雨过后零落的雨滴,标志着大规模有组织的抵抗正在走向终结。明军的小分队战术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已将沈阳这座顽抗的城池切割、剥离,控制区域不断扩大。溃散的清兵、跪地乞降的官员、惊慌躲藏的包衣……构成了一幅末日王朝的混乱图景。唯有城北那片金顶红墙的皇宫建筑群,依旧在残余的、最忠诚的两黄旗巴牙喇和部分宗室侍卫的护卫下,如同惊涛骇浪中最后一块尚未沉没的礁石,维持着最后的、摇摇欲坠的尊严。
皇宫,崇政殿前。礼亲王代善,这位努尔哈赤的次子,皇太极的兄长,如今爱新觉罗家族辈分最高、资历最老的长者,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旧式满洲贝勒常服,并未披甲。他手持先帝皇太极赐予的御用宝剑,静静地站立在汉白玉台阶的最高处。花白的发辫在带着硝烟味的风中微微飘动,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持重,只剩下一种看透结局的平静,以及深藏于眼底的、难以化解的悲凉与决绝。
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年老或带伤的宗室子弟、以及少数誓死追随的巴牙喇老兵。他们看着宫墙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明军旗帜,脸上充满了绝望,却又因为代善的镇定而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秩序。
一名戈什哈连滚爬爬地冲上台阶,声音带着哭腔:“礼亲王!不……不好了!明军……明军已经打到宫墙外的十字街口了!带队的是明将赵铁柱,他们正在架设火炮!睿亲王……睿亲王和皇上,还是没有消息!”
另一名浑身浴血的侍卫也踉跄而来:“王爷!西华门……西华门被内应的包衣打开了,一股明军已经冲进来了,正在和护军厮杀!”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最后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
代善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血腥、硝烟和皇宫特有檀香味的空气,仿佛要将这大清的最后一缕气息刻入肺腑。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犹豫和悲凉都被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所取代。
“爱新觉罗氏的子孙,没有跪着生的习惯。”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压过了远处的喧嚣,“太祖皇帝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历经千难万险,方有今日基业。如今,国运至此,非战之罪,乃天意也。然,我爱新觉罗氏的骨气,不能丢!大清的尊严,不能辱!”
他猛地将手中的宝剑顿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怕死吗?”
“愿随王爷,与大清同休!”残存的宗室和侍卫们红着眼睛,齐声嘶吼,声震殿宇,带着一种殉道般的悲壮。
代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解脱的惨淡笑容:“好!都是好样的!既然如此,我们不能将完整的皇宫,将太祖、太宗的太庙,留给南蛮!更不能让我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受辱于敌手!”
他猛地举起宝剑,直指皇宫后方太庙的方向,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而凄厉:“点火!焚庙!焚宫!让我爱新觉罗的英灵,随着这冲天的烈焰,回归长生天!让这沈阳故宫,成为我大清最后的丰碑!”
命令如同最后的丧钟。早已准备好的巴牙喇老兵,将手中浸满火油的火把,奋力投向了庄严肃穆的太庙,投向了临近的翔凤楼、飞龙阁等宫殿!
干燥的木材、华丽的绸缎、珍贵的漆器……瞬间成为了最好的燃料。
“轰——!”
“噼里啪啦——”
火焰,冲天而起!先是太庙,那供奉着努尔哈赤、皇太极等历代先帝牌位和遗物的神圣殿堂,被橘红色的火舌迅速吞噬,木质结构在高温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和爆裂声。紧接着,火势如同狂暴的巨龙,向着周边的宫殿建筑蔓延而去,浓烟滚滚,直上云霄,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暗红色!
这冲天的烈焰,不仅映红了沈阳城,也映红了每一个仍在抵抗或已经投降的清军将士、满洲贵族的心。他们望着皇宫方向那代表着一个时代终结的熊熊大火,或跪地痛哭,或面如死灰,或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