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逆案的鲜血尚未在江南大地完全干涸,大明皇家银行的旗帜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插遍帝国的州县,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由越国公张世杰掀起的政治风暴将暂告一段落时,一声更低沉、却更撼动根基的惊雷,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上空炸响。
这一日,并非大朝,只是越国公奉旨“参赞机务”的例行内阁扩大会议。文华殿内,新任的阁臣、六部尚书、以及几位核心勋贵肃然而坐。首辅吴甡主持,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位坐在御座左下首,身着国公常服,面色平静无波的年轻人。
会议前半段,讨论的是漕运疏通、边饷筹措等常规事务,气氛尚算平和。然而,当议程过半,张世杰轻轻叩了叩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后,他开口说出的内容,却让在座许多人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诸位,”张世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逆案已清,金融初定,然我大明积弊已久,非仅在于朝堂党争,更在于这支撑国用的根基——税赋!如今国库虽因抄没、国债稍得缓解,然此非长久之计。若不能正本清源,改革税制,今日之充盈,不过是明日再度枯竭之先兆。”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尤其是几位出身士绅背景的官员,缓缓道出了石破天惊的构想:“故,本公提议,启动两项关乎国运之税制改革。其一,重新清丈天下田亩!两百年来,兼并隐匿,诡寄投献,致使国家田赋大量流失,富者田连阡陌而税轻,贫者无立锥之地而役重!此弊不除,国无宁日!”
“其二,整顿工商税课!以往重农抑商,商税杂乱低微,盐、茶、矿、漕,诸多利源,或被豪强把持,或被胥吏中饱。当立明确税则,扩大征收范围,尤以东南沿海贸易、内陆大宗商品为要,使商贾之利,亦能充实国库!”
清丈田亩!整顿商税!
这八个字,如同两块万钧巨石,狠狠砸进了文华殿这看似平静的池水中,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短暂的死寂之后,文华殿内如同炸开了锅!
“国公!不可!万万不可啊!”一位出身江南、虽非东林核心但也家资丰厚的礼部侍郎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惊恐,“清丈田亩,牵涉甚广,动辄引发民变!洪武年间‘鱼鳞图册’之旧制,历时已久,早已与实际情况不符,若强行清丈,必致天下汹汹,人心惶惶!此乃动摇国本之策!”
另一位掌管部分漕运事务的官员也急忙附和:“国公明鉴!工商税课,牵一发而动全身!东南海贸,情况复杂,若骤然加税,恐逼反海商,断绝商路,届时税收未增,反而商旅凋敝,民生困顿啊!”
他们的反对,激烈而迅速。因为张世杰的提议,不再是针对某个政治派别,而是直接刺向了他们,以及他们所代表的整个士绅、官僚、地主、商人复合体的最核心利益!清丈田亩,意味着他们家族数百年通过兼并、隐匿得来的土地将暴露在阳光之下,需要缴纳沉重的田赋;整顿商税,意味着他们通过官商勾结、把持行业获得的巨额利润将被国家分走一大杯羹!
就连首辅吴甡,也面露难色,捻着胡须沉吟道:“越国公心系国用,老臣感佩。只是…此事关乎天下士绅,牵连亿万生民,是否…是否可从长计议,徐徐图之?譬如,先在北方数省试点,观其成效,再…”
“首辅大人,”张世杰直接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辽东建虏虎视眈眈,中原流寇虽暂平,然根基未除。九边数十万将士,每日人吃马嚼,皆是钱粮!各地水利失修,河道淤塞,一旦决堤,便是赤地千里!朝廷处处需钱,哪里还有时间‘徐徐图之’?”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些反对的官员,“至于民变?若清丈公允,执法严明,何来民变?若商税合理,取之有度,商贾为何要反?只怕是…有些人,舍不得自己碗里的肥肉吧!”
他这话已是极其不客气,直接将反对者的私心戳破。几位勋贵,如英国公张维贤,虽然自家也有大量田产,但他们更看重与张世杰的同盟关系以及从新金融体系中获得的巨大利益,此刻纷纷出言支持。
“越国公所言甚是!田亩不清,国用不足!商税不理,利源不开!老夫支持改革!”张维贤声若洪钟。
“正是!那些哭喊民变的,怕是自家田亩不清不楚吧!”成国公朱纯臣冷笑道。
文华殿内,支持与反对的声音激烈交锋,原本的议事会议,瞬间变成了新旧利益集团短兵相接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