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内,郭允厚等官员凄厉的求饶声被拖拽着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厚重的宫门之外。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但这寂静与朝会伊始的肃穆截然不同,它沉重、粘稠,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声音和生气。空气中弥漫着恐惧、震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御座上的崇祯皇帝,胸膛仍在剧烈起伏,方才那倾泻而出的雷霆之怒似乎抽空了他大半的力气,此刻只剩下一种被深深刺痛后的疲惫与冰寒。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刚刚淬火、尚带余温的利剑,缓缓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百官。
那些方才还跟着郭允厚附议,试图营造“众怒”假象的官员,此刻恨不得将头埋进胸膛里,生怕与天子的目光有任何接触,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官袍下摆甚至能看到隐约的水渍。勋贵集团则个个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与对张世杰更深的敬畏。而更多的中立官员,则是心有余悸,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轻易站队,同时对那位屹立殿中,仅凭几封密信便扭转乾坤的越国公,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忌惮与折服。
张世杰依旧站在原处,身姿如松,面色平静。他似乎感受不到那无数道投射在自己身上、含义各异的目光,只是微微垂眸,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李定国按剑立于其侧后,冷电般的目光扫视全场,如同最忠诚的守护兽,防范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
死寂并未持续太久。张世杰再次抬首,面向御座,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清晰而沉稳:“陛下,首恶爪牙虽已伏法,然元凶巨憝仍逍遥法外,且身居高位,窃据清名,若不及早铲除,恐遗祸无穷,更寒天下忠臣义士之心!”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都再次提了起来!元凶巨憝?难道越国公还要继续穷追猛打?目标是谁?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崇祯皇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气血,沉声道:“越国公所指元凶,可是钱谦益?”
“陛下圣明!”张世杰拱手,“正是钱谦益!此人身为东林魁首,文坛领袖,不思报国,反而结党营私,操纵清议,更兼通敌卖国,构陷亲王,十恶不赦!其罪,远胜郭允厚等辈百倍!方才证据之中,其通敌卖国、贪腐蠹国之行径,已然确凿!且…”
他话音一顿,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扫过文官班列中某个几乎将身体缩成一团的身影,才继续道:“且据臣所查,朝中尚有身居高位者,与钱谦益过往甚密,于此番‘清君侧’阴谋之中,扮演了极不光彩之角色!甚至可能…知晓乃至参与其通敌之事!”
“嗡——”刚刚稍有缓和的朝堂,再次因为这句暗示性极强的话而骚动起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张世杰刚才视线所及的方向,齐刷刷地聚焦到了一个人身上——内阁大学士,陈演!
陈演在张世杰目光扫来的瞬间,就如同被毒蛇盯上,浑身猛地一颤!当听到“身居高位”、“过往甚密”、“知晓乃至参与通敌”这些字眼时,他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一直强撑着的镇定外壳瞬间碎裂,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变灰,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双腿软得如同面条,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全靠下意识地抓着手中的玉笏,才没有当场瘫倒。
他本以为,自己昨夜冒险向张世杰投诚,交出了一些钱谦益的情报,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甚至幻想能借此成为张世杰的心腹。他万万没想到,张世杰竟然如此狠绝,在扳倒钱谦益的同时,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更要将他打成“通敌”的同谋!这是要将他置于死地啊!
“陈阁老,”张世杰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冰冷地响起,“你与钱谦益同科进士,相交莫逆,此番他策划‘清君侧’,你在内阁之中,为其提供了多少便利?他那些通敌卖国的勾当,你又知晓多少?参与了几分?”
“没…没有!陛下!臣没有啊!”陈演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体统,连滚爬爬地冲出班列,扑倒在丹陛之下,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陛下明鉴!臣…臣与钱谦益虽有旧谊,但绝不知其如此大逆不道!更未曾参与通敌!臣对陛下,对大明,忠心耿耿,天日可表啊陛下!”
他这番失态的表演,与平日那个道貌岸然、高深莫测的内阁大学士形象判若两人,看得众多官员目瞪口呆,心中鄙夷之余,更是寒意丛生。
张世杰冷笑一声,并未与他争辩,只是再次对着崇祯拱手:“陛下,陈演是否无辜,非凭其一面之词。其与钱谦益往来书信、以及其在票号风波中,受江南士绅贿赂,暗中阻挠新政之罪证,臣已一并收集。请陛下一观!”
又是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个木匣,快步送到御前。崇祯阴沉着脸,打开木匣,里面是厚厚一叠信件和账目抄本。他随手翻看几页,脸色越来越难看。信中虽无直接提及通敌,但陈演与钱谦益商议如何对付张世杰、如何利用职权行方便之事,以及收受巨额银钱、古玩的记录,却是白纸黑字,无从抵赖!
“好!好一个忠心耿耿!好一个天日可表!”崇祯皇帝怒极反笑,声音如同冰锥,刺得陈演浑身冰凉。他猛地将木匣狠狠摔在陈演面前,信件账本散落一地!
“陈演!你身为内阁辅臣,世受国恩!却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构陷国之柱石!更与钱谦益此等国贼沆瀣一气!朕问你,你的忠心在哪里?!你的天日又在哪里?!”崇祯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被最信任(至少表面如此)大臣背叛的痛心与狂怒,“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昏聩无能,合该被尔等玩弄于股掌之中?!啊?!”
“陛下!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啊!”陈演彻底崩溃了,只知道拼命磕头,额头瞬间一片血肉模糊,语无伦次地哭喊,“臣是被钱谦益蒙蔽!是被猪油蒙了心!求陛下看在臣多年…多年苦劳的份上,饶臣一命!饶臣一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