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杰义释俘虏、传书攻心的策略,如同投入西营这潭浑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那封被张献忠踩在脚下、却内容早已悄然传开的书信,以及数百名被释放俘虏带回来的亲眼见闻,像一种无声的瘟疫,在西营各营盘间悄然蔓延。
底层士卒们私下交头接耳,眼神中充满了对北面那种“有饭吃、有秩序”生活的向往和对自己前途的迷茫。尽管张献忠采纳李定国的建议,进行了几次全军训话,声色俱厉地斥责张世杰“假仁假义”、“包藏祸心”,宣称唯有跟随八大王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活命,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难根除。军心浮动,士气明显不如从前。
更让张献忠如芒在背的是,张世杰在稳定吴房、召陵等地后,并未停下脚步,反而继续挥师向南,兵锋直指豫中重镇——朱仙镇。此地扼守南北要冲,商贸曾一度繁盛,虽经战乱摧残,但战略位置极其重要。若被振武营占据,就如同在张献忠势力的腰眼上顶了一把尖刀,既可威胁其老巢郾城方向,又可屏障其向北、向东的扩张之路。
“不能再等了!”张献忠在自己的大帐内咆哮,虬髯因愤怒而抖动,“这张世杰小儿,先杀罗汝才,再败定国,现在又用这等阴损手段乱我军心!若再让他占了朱仙镇,咱们都得被他堵死在这豫中之地!必须集合全力,一举将他碾碎!”
他环视帐下诸将,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王志贤等核心头领皆在,连伤未痊愈的李定国也强撑着出席。只是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李定国,面色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八大王所言极是!”孙可望率先附和,他素来与李定国有些嫌隙,此刻见其新败失势,更是积极,“那张世杰不过几千人马,仗着火器犀利侥幸赢了几阵,就敢如此猖狂!我西营雄兵数万,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了!正好在朱仙镇外平原上,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其他头领也纷纷叫嚷起来,多是主张凭借绝对兵力优势,与振武营进行决战,一雪前耻。帐内充满了骄狂和复仇的气氛。
唯有李定国沉默不语。他亲身经历过落雁峡的惨败,深知振武营绝非以往遇到的腐朽官军可比。其纪律之严明、战术之刁钻、火器之犀利,都远超想象。在平原决战,固然能发挥西营骑兵的数量优势,但对方那严整的阵型和恐怖的排枪火力,必将造成巨大伤亡。
他张了张嘴,想提醒义父不可轻敌,但看到张献忠那志在必得、以及众将群情激昂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新败之将,人微言轻,此刻提出不同意见,只会被视为怯战,引来更大的猜忌。
“好!”张献忠见众意一致,猛地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集合所有能战之兵,明日开拔,目标朱仙镇!老子要亲自会会这个张世杰,看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西营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开动起来,数万大军(其中能战之兵约两万,其余多为裹挟的流民和家属)浩浩荡荡,如同翻滚的乌云,向着朱仙镇方向压去。旌旗遮天,尘土飞扬,声势骇人。
几乎在西营大军出动的同时,张世杰便接到了夜不收的紧急军报。
“终于来了。”张世杰站在朱仙镇残破的城墙上,望着南方天际隐约扬起的尘头,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深知,自己一系列的组合拳,必然激怒张献忠,迫使其寻求决战。朱仙镇外的开阔平原,正是大规模骑兵发挥优势的理想战场。
“将军,贼势浩大,恐有数万之众。我军兵力不足三千,是否……暂避锋芒,依托镇墙防守?”一名将领面露忧色。敌我兵力对比过于悬殊。
张世杰缓缓摇头,目光锐利如鹰:“守城?朱仙镇墙矮池浅,经不起大军围攻。一旦被围,粮道断绝,便是坐以待毙。况且,我军新锐,士气正盛,若未战先怯,据城死守,锐气尽失,更为不智。”
他手指着镇外那片广袤的平原,沉声道:“平原野战,正是我振武营扬威立万之时!张献忠欲以人数碾压,我偏要以精破滥,以巧胜拙!”
他并非盲目自信。振武营虽人少,但经过严格训练和数次胜仗洗礼,装备精良,纪律严明,尤其是火器装备率和战术水平,远非西营乌合之众可比。关键在于,如何利用地形和战术,抵消对方的兵力优势,并将战斗拖入自己擅长的节奏。
“传令全军,即刻出镇,于镇北五里外那片缓坡地域列阵!”张世杰果断下令。那片地域背靠一条无名小河,左翼有一片稀疏林地,右翼地势略高,可以有效限制敌军骑兵的迂回包抄,同时为己方阵型提供一定依托。
“李定国(振武营)!”
“末将在!”
“着你部枪盾手、长枪手为核心,列于阵前,构成主要防线!务必要像钉子一样钉死在地上!”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