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淅淅沥沥的雨丝缠在青灰色的城墙上,像无数细针在织一张密网。黔宁王沐春的府邸深处,药味正从窗缝里往外渗,混着雨水的潮气,在庭院里漫开一片沉郁的气息。
廖永忠攥着缰绳站在府门外,靴底碾过积水的石板,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他刚从曲靖赶回,甲胄上还沾着征尘——三天前,他带着三百骑兵追剿叛乱的“白夷部落”,在澜沧江边斩了首领首级,本想回来向沐春复命,却在城门口就听见流言:“王爷怕是撑不住了。”
“廖将军,里面正乱着,您……”守门的亲卫话没说完,就被廖永忠一把推开。穿过回廊时,他撞见捧着药碗的侍女慌慌张张跑过,碗沿的黑褐色药汁晃出几滴,落在金砖地上,像泼开的墨。
正厅里已经站满了人。周德兴拄着拐杖,花白的胡须上沾着雨珠,显然是冒雨从城外军营赶来;华云龙背着手踱来踱去,铁甲的鳞片在烛火下反光,指尖把剑柄摸得发亮;朱文正坐在门槛上,手里的半截烟杆灭了也没察觉,眼神直勾勾盯着内室的门。
“到底怎么回事?”廖永忠扯住个侍立的老仆,声音压得极低,“上月我离京时,王爷还带着亲卫在校场练枪,怎么说倒就倒了?”
老仆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前儿个雨后,王爷去西山督查粮仓,回来就说膝盖疼,夜里发起高热,请来的太医换了三个,药汤灌了一碗又一碗,就是退不了烧……”话没说完,内室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夹着器物碎裂的脆响。
周德兴猛地顿了拐杖,金砖地面被敲出个浅坑:“杵着干什么?进去看看!”
众人刚走到内室门口,就见沐春的长子沐晟扶着床头,手里的银匙掉在地上,发出“叮”的轻响。沐春躺在锦被里,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粗重得像破风箱,看见众人进来,他费力地抬了抬手,喉结滚动着,半天挤出一句:“云南……不能乱。”
华云龙上前一步,铁甲蹭过门框发出闷响:“王爷放心,有我们在,谁敢动?”他说着,指尖在剑柄上重重一按,剑鞘上的兽首吞口闪着寒光。
沐春的目光扫过众人,在周德兴脸上停了停,又转向廖永忠,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肩膀都在抖。沐晟慌忙用手帕去擦他嘴角的血丝,手却被沐春按住。“调……调廖永忠守曲靖,”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华云龙掌昆明城防,周德兴……盯着那些土司,别让他们趁乱生事。”
“爹!您别说了,太医说要静养……”沐晟的声音发颤。
沐春却摆了摆手,眼睛亮了些,像是回光返照:“晟儿,记住……云南是朱家的地,也是咱们沐家的根。别学那些……争虚名的,守好这方土,比什么都强。”他的手慢慢垂落,搭在锦被上,眼睛还望着帐顶的绣纹,呼吸渐渐弱了下去。
周德兴的拐杖“当啷”落地,他弯腰去捡,手指却在发抖;华云龙背过身,铁甲的反光映在窗纸上,像块凝固的影子;朱文正把烟杆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喉结动了动,没说出话。廖永忠站在最外面,望着雨丝斜斜打在窗棂上,忽然想起十年前跟着沐春在大理平叛,那时沐春一箭射穿叛军头领的咽喉,回头笑他“箭法还得练”,如今那笑声好像还在耳边,人却已经……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噼啪作响。沐晟跪在床边,肩膀微微耸动,却没哭出声。周德兴捡起拐杖,往地上一顿:“都出去吧,让小王爷陪陪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