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皱眉。南京现在是朱允熥的地盘,谁会派密使来?“让他上来。”
密使是个瘸腿的老兵,穿着件打满补丁的布衣,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看着有些眼熟。“你是……”
“小人是康茂才将军的旧部。”老兵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康将军让小人给王爷带句话,说朱允熥在长沙杀了练子宁,还搜捕所有与王爷有旧的官员,连给王爷送过信的驿卒都没放过。”
朱棣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饼子,饼子里嵌着张字条,是康茂才的笔迹:“朱允熥已调周德兴部赴徐州,不日将攻淮安,望王爷早做打算。”
“康将军现在如何?”朱棣捏紧了字条,康茂才是当年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老将,为人耿直,怎么会屈身事朱允熥?
“他……他被朱允熥软禁在布政使司,说是‘共商军机’,其实就是个幌子。”老兵的声音发颤,“小人是趁夜从狗洞钻出来的,一路躲躲藏藏才到淮安。”
朱棣望着对岸的营垒,突然明白了。朱允熥这是想速战速决,先用常茂缠住他,再调周德兴的主力来强攻,等他粮草耗尽,淮安不攻自破。“你回去告诉康将军,就说本王知道了,让他……多加保重。”
老兵刚要起身,却被朱棣叫住。“等等,”朱棣从腰间解下块玉佩,是澳洲玉,绿得像深潭,“拿着这个,到城西的‘顺昌客栈’找掌柜的,他会给你安排去处。”
老兵接过玉佩,千恩万谢地走了。朱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城楼拐角,突然觉得这淮安城像个巨大的牢笼,而他就是那只被关在里面的虎,前有朱允熥的刀,后有淮河的险,进退两难。
傍晚时分,俞靖回来了,身后跟着几辆粮车,车辙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王爷,吴祯那小子起初还不乐意,说粮草是‘洪武续’陛下的,末将直接把您的令牌拍他脸上,他才怂了。”
“他人呢?”朱棣问。
“被末将捆在粮车上了,”俞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这小子跟常茂的人暗通款曲,末将在他账房里搜出了密信,您看怎么处置?”
朱棣走到粮车边,吴祯被捆在车辕上,官袍被扯得稀烂,嘴里塞着块破布,看见朱棣,眼里又恨又怕。“把他嘴里的布拿出来。”
吴祯刚能说话,就尖声叫道:“朱棣!你敢擅动皇粮,是想谋反吗?朱允熥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陛下?”朱棣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那个背信弃义、偷袭盟友的人,也配称陛下?”他突然笑了,“你可知,你父亲吴良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最恨的就是背主求荣之辈?”
吴祯的脸瞬间白了。他父亲吴良是开国功臣,当年守江阴十年,硬生生挡住了张士诚的百万大军,临终前还告诫子孙“宁死不叛”。
“王爷饶命!”吴祯突然软了下来,眼泪鼻涕一起流,“是常茂逼我的!他说我要是不配合,就诛我九族……”
“起来吧。”朱棣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脸,“本王不杀你,但也不会放你走。去跟士兵们一起搬礌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跟本王说话。”
吴祯被拖下去后,丁德兴匆匆赶来,手里拿着张常茂射过来的箭书,上面用狗血写着:“朱棣匹夫,明日午时,淮安城下决一死战,敢不敢来?”
“这小子倒是急着送死。”丁德兴把箭书往地上一摔,“王爷,咱们的臼炮都架好了,明天定让他有来无回!”
朱棣没说话,只是望着天边的晚霞。淮河上的水汽蒸腾起来,像层薄薄的纱,将对岸的营垒罩得朦朦胧胧。他突然想起朱元璋当年教他的话:“打仗不光靠勇,更靠谋。对方急,你就稳,等他露出破绽,再一刀致命。”
“传令下去,”朱棣转身往城楼里走,披风扫过地上的箭书,“今夜加强戒备,谁也不许出战。明天……本王要让常茂知道,什么叫引火烧身。”
夜色渐浓,淮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像坠在淮河岸边的星子。朱棣站在城楼上,望着对岸常茂营地的篝火,那些跳跃的火苗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朱允熥那张年轻却阴鸷的脸。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与朱允熥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这场仗,不光是为了淮安,为了水师,更是为了争一口气——他朱棣的命,从来不由别人摆布,哪怕对方是太祖皇帝的长孙。
风从淮河上吹来,带着越来越浓的硝烟味。朱棣握紧了腰间的镔铁剑,剑鞘上的红宝石在月光下闪着妖异的光。他知道,明天的淮安城下,必将血流成河。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