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点伤亡,救治伤兵。”朱允熥对冯诚道,“徐辉祖那边让他别追了,守住东昌就行。”
夕阳西下,东昌城头重新插上了“洪武续”的龙旗。朱允熥站在城楼上,手里攥着一封从盛庸帐里搜出的信——是朱允炆写的,让盛庸“务必拿下济南,断朱允熥左臂”。信纸的边角被泪水打湿,晕开了几个字。
“陛下,盛庸的副将被常将军斩了,首级挂在城门上示众。”亲兵来报。
朱允熥“嗯”了一声,将信扔进火盆。火焰舔舐着信纸,很快就化为灰烬。他忽然想起父皇说过的话:“打仗容易,治天下难。”以前他不懂,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城外的破庙里,朱元璋正给一个京营伤兵包扎伤口。伤兵的腿被铅弹打穿,骨头都露了出来,却咬着牙不哼一声。
“朱允熥这小子,倒是比以前沉稳了。”朱元璋对小厮道,“知道让徐辉祖断后路,不算蠢。”
小厮道:“可他亲率中军冲锋,太冒险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不冒险,怎么能赢?”朱元璋打断他,“当年我打陈友谅,哪回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他望着东昌城的方向,“就是这杀性太重,常茂斩了降将,他也不拦着,将来怕是要出乱子。”
伤兵忽然开口:“老丈,您不知道,那副将手上沾了我们多少弟兄的血,斩了他,才解气!”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给伤口撒药的手更轻了些。他知道,战场上的仇恨,从来不是几句话能化解的。可这仇恨像野草,烧了又长,最终只会把整个天下都烧光。
“走吧。”朱元璋站起身,“去看看济宁,盛庸退到那里,朱允熥肯定要追。这黄河边的仗,怕是还没打完。”
小厮扶着他走出破庙,晚风带着血腥味吹过来,让人一阵发冷。远处的黄河水涛声阵阵,像是在为死去的亡魂呜咽。
东昌城里,朱允熥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常茂主张连夜追击,一举拿下济宁;徐辉祖则建议休整三日,等粮草到了再动;冯诚没说话,只是盯着地图上的黄河,若有所思。
“冯诚,你怎么看?”朱允熥问。
冯诚道:“陛下,济宁挨着黄河,盛庸若守不住,很可能会炸堤放水。我们若追得太急,怕是会中了他的计。”
常茂怒道:“他敢!炸堤会淹死多少百姓?朱允炆要是敢这么做,天下人都会骂他!”
“他连湘王都敢逼死,还有什么不敢的?”冯诚反驳道。
两人争执起来,朱允熥却望着窗外,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他想起小时候,朱允炆带他去黄河边放风筝,风筝线断了,朱允炆跳进水里去捞,差点被冲走。那时的朱允炆,笑起来眼睛像月牙,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够了!”朱允熥猛地一拍案几,“明日一早,兵发济宁!但要小心黄河堤坝,派斥候仔细探查!”
众将领命退下,朱允熥独自留在帐里,拿起案上的风筝——那是他从南京带来的,是当年朱允炆给他做的,竹骨已经泛黄,绢面上画着两只并蒂莲。
他摩挲着绢面,忽然低声道:“大哥,这天下,真的非要你死我活吗?”
帐外的风呜咽着,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叹息。
第二天清晨,京营大军沿着黄河岸向济宁进发。朱允熥的仪仗走在中间,洪武剑的剑穗在风中轻轻摆动。他望着浑浊的黄河水,忽然有种预感——这黄河,怕是要染上更多的血了。
济宁城里,盛庸正站在堤坝上,望着远处扬起的尘土。齐泰捧着一封密信跑过来:“大人,长沙来的信,陛下让我们死守济宁,他已派廖永忠率水师沿淮河而上,断朱允熥的粮道!”
盛庸接过信,看都没看就扔进黄河:“守?怎么守?东昌丢了,士气没了,就凭这三万残兵?”他指着堤坝上的炸药,“告诉朱允炆,济宁我守不住,但我能让朱允熥永远记住今天!”
齐泰脸色煞白:“大人,万万不可!炸堤会祸及百万百姓啊!”
盛庸冷笑:“百姓?等朱允熥赢了,我们还有命谈百姓吗?”他对身边的士兵道,“给我盯着,朱允熥的先头部队一到,就点燃引线!”
士兵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动。盛庸拔出刀,架在一个士兵的脖子上:“点不点?”
士兵颤抖着拿起火把,泪水掉进黄河里,瞬间被卷得无影无踪。
远处,朱允熥的先锋骑兵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常茂一马当先,嘴里还哼着小调。他不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一场比东昌之战更惨烈的厮杀,甚至可能是滔天的洪水。
黄河水依旧东流,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可只有站在堤坝上的人知道,一场足以改变天下命运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