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春汛来得比往年早，湘江水裹挟着泥沙漫过堤岸，将沿岸的稻田浸成一片浑浊。朱允炆站在天心阁上，望着城外白茫茫的水泽，眉头拧成了疙瘩。去年水灾的惨状还历历在目——百姓背着门板在洪水里挣扎，粮仓的谷米被泡得发涨，黄子澄提出加征邻县赋税时，地方官联名反对的折子堆了半桌。
“殿下，再这么淹下去，今年的夏粮怕是又要绝收了。”方孝孺捧着地图赶来，指上的墨迹被雨水洇开，“水文官说，这湘江河床每年都在抬高，旧堤坝根本挡不住大水。”
朱允炆接过地图，指尖划过标注“险段”的红点，忽然道：“修堤。”
“修堤？”方孝孺愣住，“去年赈灾已经掏空了府库，现在再动工，怕不是要……”
“钱的事我来想。”朱允炆打断他，目光落在城南的沈家旧宅——自沈家被抄后，那处宅院一直空着，里面的金银器物虽被没收入京，地皮却还值不少钱，“把沈家旧宅卖了，再让长沙的乡绅捐些，先凑出启动银子。”
方孝孺还是犹豫：“乡绅们刚被‘均田税’闹得不满，怕是不肯捐。”
“那就让他们以工代捐。”朱允炆转身下阁，靴底踏过水洼溅起水花，“凡捐粮百石或出工十日者，免明年一半赋税。告诉他们，堤坝修好了，他们的田产才保得住。”
三日后，湘江河畔竖起了数十面红旗，上万百姓扛着锄头、推着独轮车聚在堤岸。朱允炆亲自穿着粗布短打，与民夫一起搬石头，手掌磨出了血泡，用布一缠继续干。有老丈见了，捧着个粗瓷碗过来：“殿下，喝口米汤歇歇吧，哪有金枝玉叶干这粗活的？”
朱允炆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抹了把嘴笑道：“堤坝是大家的，我这个藩王也得搭把手。”这话被旁边的秀才记下来，连夜写成《皇长孙躬耕治水记》，贴在长沙城的布告栏上，百姓看了无不啧啧称赞。
可工程刚过半，麻烦就来了。负责采石的吴良——开国功臣吴良的侄子，仗着叔叔的功劳，不仅克扣石匠的工钱，还送来一批劣质石料，一泡雨水就酥成了粉。
朱允炆得知后，直接带着亲兵闯进吴府。吴良正搂着小妾喝酒，见朱允炆一身泥污闯进来，醉醺醺地道：“殿下……这是做什么？我这好酒刚开封……”
“你的石料，”朱允炆将一块碎石头扔在桌上，“是给堤坝用的，还是给坟头用的？”
吴良脸色一变，强笑道：“殿下误会了，那是试用品，好料在后头呢。”
“试用品？”朱允炆冷笑，“昨天堤坝垮了三丈，冲走了五个民夫，是不是也算‘试用’？”他拍了拍手，亲兵押着几个石匠进来，“他们说你扣了三个月工钱，可有此事？”
吴良见抵赖不过，“扑通”跪下：“殿下饶命！小的一时糊涂……”
“糊涂？”朱允炆盯着他，“去年水灾，你趁机囤粮，赚了多少黑心钱？现在修堤坝，你还敢偷工减料！”他对亲兵道，“把吴良押去工地，让他戴着枷锁搬石头，什么时候把克扣的工钱用力气还回来，什么时候再放。”
消息传开，长沙的乡绅们再也不敢耍花样。周德兴的儿子周骥本想拖延出工，听说吴良的下场，第二天就带着家丁来了工地。
***修堤的同时，朱允炆又让人开垦荒地。长沙城西有片芦苇荡，常年积水，没人敢要。他让人挖渠排水，又从江浙请来懂水稻种植的老农，教百姓种新稻种。有个叫李三的佃户，家里五口人，往年连杂粮都吃不饱，见朱允炆真的领着人干活，也带着家人加入，每天天不亮就去挖渠，手上的茧子结了一层又一层。
“李三哥，这泥里有蛇！”有年轻小伙吓得跳起来。
李三拿起锄头劈下去，蛇头落地，他抹了把汗笑道：“怕啥？等荒地变成良田，别说蛇，就是龙王来了也挡不住咱们过好日子。”
这话传到朱允炆耳朵里，他让人给李三送了两斗新米，还特意在渠边立了块木牌，写上“李三渠”三个字。百姓见了，干活更卖力了，连小孩都提着篮子来捡石头。
方孝孺看着热火朝天的景象，心里却还有隐忧。一日夜里，他在灯下给朱允炆看账册：“殿下，石料和人工的开销比预想的多三成，再这么下去，就算卖了沈家旧宅也撑不住。”
朱允炆却指着窗外：“你看那片芦苇荡，现在是不是冒出绿苗了？等秋收了，这些地能收多少粮食？到时候还怕没钱？”他顿了顿，又道，“让人把修堤和垦荒的事写成折子，送进京给父皇看看。”
方孝孺明白了，这不仅是在治水，更是在向朱元璋表功。他提笔写道：“长沙百姓，夜以继日，筑堤百丈，垦田万亩，皆感殿下仁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