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钺不敢接话,只是低着头。
朱元璋拿起朱允炆的册子,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朱允炆亲笔写的一句话:“民为水,君为舟,勋贵若为礁石,舟必覆。”
“这小子,倒比他爹懂道理。”朱元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又沉下脸,“传旨,让周德兴管好自己的儿子,再敢纵容家奴闹事,就把他调回南京,当个闲职!”
“那均田税……”
“就让他缓着推行。”朱元璋道,“年轻人,总得学会火候。太急了,容易烧着自己。”
王钺躬身应是,心里却明白,陛下看似让朱允炆暂缓,实则是默许了他继续做下去,只不过换了种方式而已。
长沙城里,周骥得知朱元璋只是斥责了父亲几句,并未怪罪朱允炆,气得把书房的花瓶都砸了。周德兴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小子仗着自己是皇长孙,就敢在长沙撒野!真以为我周家好欺负?”
“爹,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周骥道,“我听说吴高、丁玉他们都在京里活动,不如咱们联名上书,就说朱允炆在长沙‘结党营私,意图不轨’,陛下最恨这个!”
周德兴摆摆手:“没用。那小子把百姓哄得团团转,咱们说他结党营私,谁信?”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狠,“不过,他想推行新法,总得有人手吧?那些帮他丈量田亩的小吏,还有那些蹦跶得最欢的里正……”
周骥眼睛一亮:“爹的意思是?”
“让他们知道,长沙是谁的地盘。”周德兴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别闹出人命,但是……得让他们不敢再帮朱允炆做事。”
几天后,长沙城出了几件怪事。先是负责丈量田亩的一个小吏,晚上回家时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第二天一瘸一拐地来府衙辞职;接着,城郊的一个里正,家里的牛被人毒死了,地里的庄稼也被踩得稀烂。
消息传到府衙,黄子澄气得发抖:“肯定是周德兴干的!殿下,咱们不能忍!”
朱允炆却异常平静,他正在看方孝孺拟的《保甲连坐法》,闻言头也没抬:“忍?本王从没说过要忍。”
方孝孺道:“殿下想怎么做?直接抓周府的人?恐怕证据不足。”
“不用抓。”朱允炆放下文书,“子澄,你去告诉那个被打的小吏,府衙给他做主,医药费全报,再赏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安心养伤,伤好后官升一级。那个里正,给他两头牛,十石粮,就说是本王赏的。”
他顿了顿,看向方孝孺:“孝孺,把这些事写成布告,贴在鼓楼前,就说‘凡助朝廷推行新法者,若遭不法侵害,府衙必严惩不贷’。再加上一句——‘近日之事,本王已知是何人所为,若再犯,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方孝孺眼睛一亮:“殿下这是……”
“他想恐吓,那本王就给他壮胆。”朱允炆站起身,“百姓怕的不是勋贵,是没人给他们撑腰。只要让他们知道,跟着本王,不会白受欺负,就没人敢动他们。”
果然,布告贴出去后,长沙城的气氛变了。被打的小吏托人送来感谢信,说伤好后一定回来效力;那个里正更是带着几个村民,扛着自家种的蔬菜来府衙道谢。更多的人主动来府衙报名,愿意帮忙丈量田亩,连一些之前观望的地主,也主动补缴了瞒报的赋税。
周德兴得知后,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反了,反了!这长沙的百姓,是忘了谁给他们的安稳日子了!”
周骥却有些怕了:“爹,朱允炆这招太狠了,把百姓都绑在他那边了。咱们要不要……”
“闭嘴!”周德兴怒斥道,“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这么得意下去!等着瞧,京里的老兄弟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南京,朱元璋正拿着朱允炆送来的布告抄件,对胡惟庸道:“你看这小子,年纪轻轻,倒有几分手腕。”
胡惟庸笑道:“皇长孙以柔克刚,既没激化矛盾,又稳住了民心,确实难得。不过周德兴他们那边……”
“让他们闹。”朱元璋道,“勋贵的气焰,是该压一压了。朱允炆想推新法,就让他推,出了问题,本王替他兜着。”
胡惟庸心里了然,陛下这是铁了心要培养朱允炆,借他的手来整顿那些尾大不掉的旧勋。
长沙的秋天来得早,几场雨过后,天气转凉。朱允炆的新税法虽然还没完全推行到勋贵头上,但已经在中小地主和百姓中扎了根。府衙的粮仓渐渐满了起来,朱允炆用这些粮食开办了粥厂,救济那些还没从水灾里缓过来的百姓,长沙城里“建文仁政”的说法,也悄悄传开了。
这天,朱允炆正在粥厂查看,黄子澄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殿下,京里来的,说周德兴联合了十几位勋贵,要在朝堂上弹劾您‘借新法之名,行结党之实’,还说……还说您在长沙招兵买马,意图不轨。”
朱允炆舀粥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招兵买马?本王连府衙的护卫都没添过一个,他们倒是会编。”
旁边一个喝粥的老汉听到了,放下碗道:“殿下别理那些人!谁心里没杆秤?您为咱们百姓做了多少事,咱们都记着!他们要是敢害您,咱们就去南京告御状!”
周围的百姓纷纷附和:“对!咱们跟殿下一起去!”
朱允炆心里一暖,对老汉拱了拱手:“多谢老人家信任。放心,本王没事。”
他转头对方孝孺道:“孝孺,你拟一份奏折,把长沙的税银账目、粥厂的开销,还有百姓的联名感谢信,都附在后面,派人快马送进京。就说本王在长沙,只为‘富民安邦’,绝无他念。”
方孝孺点头应是,黄子澄却还是忧心忡忡:“殿下,那些勋贵在京里势力太大,万一……”
“没有万一。”朱允炆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百姓,声音坚定,“民心就是本王的底气。他们越是闹,越能让父皇看清,谁才是真正为大明着想的人。”
粥厂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粮食的香气,飘在长沙城的上空。朱允炆知道,这场和旧勋的较量,他不能输,也输不起。因为他身后,站着的是长沙的百姓,是他想要守护的“仁政”。
而南京的奉天殿里,朱元璋看着朱允炆送来的奏折和厚厚的感谢信,又看了看周德兴等人的弹劾疏,最终把后者扔进了废纸篓。他对王钺道:“告诉朱允炆,好好干。长沙的事,他说了算。”
王钺躬身领旨,心里清楚,这位皇长孙,已经在长沙站稳了脚跟,而这场新旧势力的角力,才刚刚拉开真正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