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冬夜带着潮湿的寒意,巡抚衙门的书房却暖融融的。朱允炆披着件驼色披风,手里捏着封信,信纸在烛火下泛着微黄。信是江南沈家的家主沈万三亲笔写的,字里行间满是恭谨,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这位江南首富,终于松口,愿将孙女许配给朱允炆做侧妃。
“殿下,沈家的聘礼清单送来了。”方孝孺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红绸包裹的册子,“金银珠宝自不必说,光是良田就有五千亩,还有苏州的三座绸缎庄,南京的两家银号......”
朱允炆抬眼,烛火在他眸子里跳动:“沈万三倒是舍得。”
“他不是舍得,是聪明。”方孝孺将册子放在桌上,“江南士族这些年被陛下的重典压得喘不过气,他们需要一个能为文臣说话的储君,而殿下需要他们的财力支持。这是双赢。”
窗外传来巡逻士兵的甲叶碰撞声,朱允炆想起上个月朱允熥从漠北送来的奏报,字里行间全是斩将夺旗的锐气,朱元璋虽斥他“勇而无谋”,却也赏了不少金银绸缎。相较之下,自己在长沙虽有“宽政”之名,却始终缺一笔能撑得起场面的底气。
“黄子澄那边怎么样了?”朱允炆问。他派黄子澄去苏州联络江南士子,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刚派人来报,明日就到。”方孝孺道,“据说齐泰、练子宁两位先生都愿来长沙辅佐殿下,还有十几个江南的举人,也想投到殿下门下。”
朱允炆嘴角终于露出点笑意:“齐泰精通律法,练子宁敢言直谏,都是栋梁之才。他们肯来,再好不过。”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只是......父皇那边,会不会觉得我结党营私?”
“殿下多虑了。”方孝孺摇头,“陛下虽重武勋,却也知治国需文臣。您招揽人才,是为了更好地推行仁政,陛下只会赞赏。倒是朱允熥那边,常茂、冯诚这些武将天天围着他转,那才叫结党。”
提到朱允熥,朱允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与这位堂弟的较量,从来不止于朝堂,更在于人心。朱允熥靠的是赫赫战功和武勋集团的支持,而他能依靠的,只有文臣和百姓的口碑。
“明日黄子澄回来,让他先去查沈家的底细。”朱允炆道,“联姻可以,但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江南士族盘根错节,水太深,得摸清楚了再下水。”
方孝孺点头:“殿下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安排。”
第二日午后,黄子澄果然回来了。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倦意,却难掩兴奋。刚坐下喝了口茶,就迫不及待地说:“殿下,成了!齐泰先生已经在来长沙的路上,练子宁先生说,等他处理完家乡的事,立马就到。还有苏州的几个大族,愿意出钱帮咱们修长沙的书院,还说要送子弟来求学。”
“哦?他们这么大方?”朱允炆有些意外。
“不是大方,是精明。”黄子澄笑道,“他们知道,跟着殿下发不了横财,但能安稳度日。陛下的严刑峻法让他们怕了,他们需要一个能给他们安全感的储君。”他压低声音,“沈万三那边,我也查了,他家确实有些不干净的生意,和倭寇有过往来,但都是陈年旧账了。他这次联姻,也是想找个靠山,免得哪天被陛下翻出来。”
朱允炆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倭寇的事......是个隐患。”
“隐患也能变成把柄。”黄子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咱们知道了,却不点破,他才会对咱们死心塌地。”
朱允炆没说话,他不喜欢这种算计,可他知道,在这波诡云谲的储位之争中,心慈手软只会任人宰割。他想起朱元璋常说的“治乱世用重典”,或许治这盘根错节的士族,也得用点特殊手段。
“联姻的事,就这么定了。”朱允炆道,“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办得风光些,让江南的士族都看看,跟着我朱允炆,不会吃亏。”
“殿下英明!”黄子澄道,“对了,我在苏州还听说,朱允熥在漠北损失了三千骑兵,武勋集团里有些人已经开始动摇了,觉得他太冒进。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文臣的声势抬起来。”
“不可。”朱允炆摇头,“现在还不是跟他们撕破脸的时候。父皇最恨兄弟相残,咱们得沉住气。”他看向窗外,“书院的事,尽快动工,多请些有名望的大儒来讲学,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朱允炆推崇的是文治,是仁政。”
接下来的几个月,长沙城渐渐有了江南的气息。苏州的工匠来了,带着精巧的园林设计,在巡抚衙门旁边修了座雅致的别院;江南的商人来了,在长沙开了绸缎庄、茶叶铺,街道上多了吴侬软语的叫卖声;最让百姓们新奇的是,一群穿着长衫的读书人聚在刚修好的书院里,天天讨论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
齐泰和练子宁到了长沙后,朱允炆给了他们极大的权力。齐泰负责修订长沙的律法,废除了不少严苛的条文,规定百姓有冤可以直接告到巡抚衙门;练子宁则负责督查吏治,揪出了几个盘剥百姓的小吏,杖责后流放三千里。
这些举措很快见效,长沙的百姓都说:“皇长孙比之前的官好多了,不拿咱们当草芥。”连之前因削减军饷而对朱允炆不满的长沙卫士兵,也渐渐松了口气——齐泰重新核算了军饷,虽然总数没增加,却堵住了层层克扣的漏洞,士兵们拿到手的反而多了些。
这天,朱允炆正在书院听齐泰讲《孟子》,忽然有人来报,说南京来了位贵客。他赶到衙门一看,竟是胡惟庸的儿子胡昱。
“胡兄怎么有空来长沙?”朱允炆笑着迎上去。胡昱之前奉命来查勘粮荒,两人打过几次交道,不算陌生。
胡昱拱手笑道:“奉陛下旨意,来看看殿下的仁政搞得怎么样了。”他环视四周,“果然名不虚传,长沙比我上次来热闹多了。”
两人落座后,胡昱屏退左右,才道:“殿下,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想提醒您一句。朱允熥回京后,虽然被陛下斥责了,但常茂、冯诚那些武将还是围着他转,陛下也没真拿他怎么样。您这边招揽了这么多文臣,已经引起武勋集团的警惕了。”
朱允炆端起茶杯:“我推行仁政,招揽人才,光明正大,他们警惕什么?”
“怕您将来登基,重文轻武啊。”胡昱道,“常茂在酒桌上说过,‘文臣只会耍嘴皮子,真到了打仗的时候,还得靠咱们武将’。这话虽然糙,却代表了不少武勋的心思。”
朱允炆沉默片刻:“我从未想过重文轻武,只是觉得治国不能只靠刀枪。”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们不信。”胡昱叹了口气,“而且,江南士族和您走得太近,也让陛下有些担心。您知道吗?沈万三的船队上个月去了一趟倭寇的地盘,陛下已经让锦衣卫去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