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应天府的震动(2 / 2)

三人都愣住了。罪己诏是国之大事,岂能轻易拟写?胡大海连忙劝道:“陛下,罪己诏事关国本,三思啊!”

“三思?”朱元璋苦笑一声,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朕要是早三思,就不会让两千多弟兄死得不明不白了,就不会让炳文落得个尸骨无存了!”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哽咽,“朕不是要自贬,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大明的将士不能白死。他们的血,得让朕记着,让你们记着,让所有当官的都记着。”

他顿了顿,看着康茂才:“你刚才说工匠不行?传朕旨,从江南、岭南各地征集最好的铁匠、铜匠,不管他是官匠还是私匠,只要能造出合格的线膛炮,朕赏他黄金百两,免徭役十年!耿炳文用命换回来的时间,不能浪费!”

“臣遵旨!”康茂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磕头。

“廖永忠,”朱元璋又道,“水师损失的三艘主力舰,得尽快补上。让福州船政局、广州造船厂日夜赶工,按‘镇极号’的图纸造,越快越好。钱不够就从内帑里支,朕的私房钱,也该为将士们花点了。”

廖永忠含泪应道:“臣一定办妥!”

“朱文正,”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罪己诏要写得实在,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就说朕错在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敌人;错在听了谗言,耽误了火器革新;错在……没保护好那些孩子。”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去——“镇东号”上,有不少刚从水师学堂毕业的少年兵,最大的才十七岁,而耿炳文的侄子,也在那艘船上。

朱文正重重磕头:“臣明白。”

三人退下后,御书房里只剩下朱元璋和胡大海。胡大海看着他疲惫的背影,叹了口气:“陛下,炳文老哥若在天有灵,知道您这么待他,定会安心的。”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从荷包里掏出那块耿炳文当年在滁州城下替他挡箭时,从箭杆上掰下来的木片。木片已经被摩挲得光滑,上面还留着淡淡的箭痕。他把木片贴在额头,闭上眼睛,一行老泪终于忍不住滚落。

窗外,暮色渐渐浓了,宫墙上的灯笼一个个亮起来,像无数双眼睛,望着这片庞大的帝国。远处传来鼓楼的钟声,沉闷而悠长,像是在为逝去的忠魂送行。

他知道,这场胜利代价惨重,但只要肯认错,肯学习,肯为死去的弟兄们争口气,大明的船,总有一天能跑得比风浪更快,大明的炮,总有一天能打得比敌人更远。而耿炳文的“忠武”二字,会像一块磐石,压在每个大明官员的心上,提醒他们:什么是该守的,什么是该用命去换的。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布,沉沉压在应天府的宫墙上。朱元璋没有回寝殿,只是坐在御书房的案前,面前摊着耿炳文的卷宗。卷宗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是洪武三年耿炳文镇守辽东时写的家书,字里行间都是对妻儿的牵挂,说“辽东雪大,待开春打退了鞑靼,就回家给娃子做个木马”。

“陛下,夜深了,进点宵夜吧?”内侍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汤面进来,碗沿冒着白气。

朱元璋摆摆手,目光仍停在家书上:“耿炳文的家人,安置好了吗?”

“回陛下,耿夫人和公子耿璇已经接到京里了,住的是前军都督府的宅子,奴才让人好生照看了,每日送去的菜都是新鲜的。”

“嗯。”朱元璋点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明日让胡大海去看看,就说……朕过几日亲自去。”

内侍应着退下,御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朱元璋拿起那封家书,凑到烛火前,仿佛想透过字迹看到那个在辽东雪地里裹着棉甲的身影。他突然想起耿炳文总说的一句话:“陛下,守城不难,难的是让城里的人觉得安稳。”

现在想来,这何尝不是治军、治国的道理?安稳不是靠瞒报捷报骗来的,是靠将士们的血,靠工匠们的手,靠君臣一心,把该补的窟窿补上,把该追的差距赶上。

他重新拿起朱笔,在罪己诏的草稿上添了一句:“朕之过,在未能护忠良于水火,未能察敌势之强弱,当引咎自责,以告耿炳文等两千忠魂。”

写完,他把笔一搁,走到窗前。天边的月亮终于挣脱云层,清辉洒在功臣楼的顶檐上,那里很快就要挂上耿炳文的画像了。画像该画成什么样呢?是他年轻时在滁州城下弯弓搭箭的模样,还是镇守辽东时身披雪甲的姿态?朱元璋觉得,或许该画他在“镇南号”上最后一刻的样子——就算船要沉了,脊梁骨也得挺直。

“陛下,工部侍郎康茂才求见,说有急事。”内侍在外禀报。

朱元璋皱眉:“这时候有什么急事?让他进来。”

康茂才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身上还带着铁屑味,显然是刚从工坊赶来。“陛下,臣……臣有个想法,关于仿制线膛炮的。”

“说。”

“臣刚才翻了天枢密探送回的欧洲图纸,发现他们的炮管是用钢水浇筑的,咱们用的是生铁,所以射程差得远。”康茂才喘着气说,“臣想请旨,调云南的锡矿和广东的铁矿,按欧洲的法子炼精钢,说不定能成!”

朱元璋眼睛一亮:“有把握?”

“不敢说十足,但臣想试试!”康茂才的眼里闪着光,“耿将军用命换的时间,臣不敢浪费!”

“好!”朱元璋一拍案,“朕给你调人、调矿,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你要是能在三个月内造出合格的线膛炮,朕就恢复你的尚书之位,再赏你‘火器伯’的爵位!”

康茂才重重磕头:“臣定不辱使命!”

他退下后,朱元璋望着窗外的月光,突然觉得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松动了些。耿炳文没白死,至少,他的血让应天府的这些人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有希望。

天快亮时,朱文正把修改好的罪己诏送了进来。朱元璋逐字看完,在末尾盖上玉玺,淡淡道:“拿去刻印吧,明日早朝宣读,还要昭告天下,让所有府县都贴出来。”

朱文正迟疑道:“陛下,这样一来,百姓会不会觉得朝廷……”

“觉得朝廷有错,总比觉得朝廷骗人好。”朱元璋打断他,“朕是皇帝,也是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白白送死,认错有什么丢人的?”

朱文正躬身退下。朱元璋走到书架前,取下那本郑和留下的《瀛海志》,翻开第一页,上面是郑和亲笔写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他合上书,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等马尼拉的事了了,他要让郑宏带着新造的船、新铸的炮,再下一次西洋——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为了告诉那些牺牲的弟兄:大明没有停下脚步,他们的路,后人会接着走下去。

晨光爬上宫墙时,朱元璋推开御书房的门,望着东方的鱼肚白,缓缓开口:“传旨,命国子监选三十名少年,习西文、学算学,明年开春,派往欧罗巴游学。”

内侍高声应和,声音在寂静的宫城里回荡,像一声崭新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