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畔的暮秋,寒风卷着碎雪掠过江面,将岸边的枯草刮得贴在冻土上。女真部落的首领孟格布禄裹紧貂皮大衣,望着江心那艘陌生的帆船——船身涂着暗红色的桐油,桅杆上飘着他从未见过的旗帜,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银鹰。
“那是什么人的船?”他身旁的儿子吴尔古代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声音里带着警惕。江面上的冰碴子已经开始凝结,往年这个时候,只有明朝的驿站船会来送过冬的盐巴和布匹,从没有过这种陌生的帆船。
孟格布禄眯起眼睛,看着帆船缓缓靠岸。几个穿着皮靴、戴着毛皮帽子的男人跳上沙滩,为首的是个高鼻梁的中年人,留着络腮胡,腰间挂着一把镶嵌宝石的短剑。他身后的人抬着几个木箱,动作粗鲁地踩碎了岸边的薄冰。
“我是沙俄雅库茨克督军派来的使者,安德烈。”那中年人操着生硬的蒙古语,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孟格布禄,“我们知道你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特来交朋友。”
孟格布禄没动声色。他知道自己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三年前,明朝的辽东都司就派人来过,给了他“建州卫指挥佥事”的官印,让他负责向黑龙江沿岸的部落征收皮毛税。但他更清楚,明朝的军队远在辽阳,而这些陌生的“沙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土地上。
安德烈打开一个木箱,里面露出闪着寒光的铁器——锋利的长刀、坚固的铠甲,还有几杆造型奇特的火铳。“这些,都是给你的。”他拍了拍箱子,眼神像盯着猎物的狼,“只要你帮我们一个小忙——告诉我们,哪里的皮毛最多,哪里的明朝军队最少。”
吴尔古代的眼睛亮了。部落里的火铳还是十年前从明朝换来的旧款,射程连百步都不到,而安德烈手里的火铳,枪管比明朝的长了一半,看着就威力十足。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却被孟格布禄一把按住。
“大明是我的宗主国。”孟格布禄的声音像结了冰的江面,“我不能背叛他们。”
安德烈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地图,摊在雪地上。地图上用红笔标出了一条从西向东的路线,起点写着“莫斯科”,终点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海”字。“宗主国?”他用靴子踩了踩地图上的“大明”字样,“他们能给你什么?我们能给你更多——只要你带路,让我们的军队穿过黑龙江,那些肥沃的黑土地、茂密的森林,都可以分给你一半。”
孟格布禄的手指抠进了貂皮大衣的毛里。他恨明朝——去年部落的收成不好,他想多征些皮毛税,却被辽东都司的官员训斥“苛待部众”;他想让儿子去辽阳学火器制造,明朝的官员说“匠户技艺不外传”。可他更怕明朝的军队——蓝玉将军麾下的骑兵,三天就能从辽阳打到黑龙江,去年有个部落不肯缴税,明军只用了半天就踏平了他们的村寨。
“我需要时间考虑。”孟格布禄最终说道,目光避开了安德烈的眼睛。
“三天。”安德烈收起地图,语气不容置疑,“三天后,我在这里等你的答复。记住,我们的耐心有限。”
帆船离开后,吴尔古代忍不住质问父亲:“为什么不答应他们?明朝给我们的,比他们少多了!”
“你懂什么!”孟格布禄低声怒吼,“明朝的官员虽然死板,但他们只要皮毛税;这些沙俄人,给你一把刀,是想让你帮他们杀人,最后连你一起杀!”他指着远处的江面,“看见那片冰碴子了吗?他们就像这冰,看着坚固,等春天来了,照样会化。可明朝,就像这江底的石头,什么时候动过?”
话虽如此,孟格布禄还是失眠了。他知道,安德烈说的是实话——黑龙江沿岸的明朝军队确实不多,只有几个驿站和堡垒,驻军加起来不到五百人。他更知道,部落里有不少人对明朝不满,尤其是那些去年被削减了狩猎范围的猎户,早就盼着有人能“教训”一下明朝的官员。
第二天清晨,孟格布禄悄悄召集了几个心腹。他没说沙俄人的事,只问:“你们说,要是明朝的军队突然从辽阳过来,咱们能挡得住吗?”
一个白发老者咳嗽着说:“去年明军在松花江演操,那‘红衣大炮’一响,江面上的冰都裂了缝,咱们的弓箭根本近不了身。”
另一个年轻的百户不服气:“可他们人少啊!咱们部落有三千勇士,只要把他们引到密林里,用陷阱和弓箭……”
“蠢货!”孟格布禄打断他,“明军的火铳能打两百步,密林里的树挡得住子弹吗?去年你叔叔就是在林子里被明军的火铳打死的,忘了?”
众人沉默了。密林中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远处驿站的炊烟——那里的明军正在升起“平安旗”,每天辰时一次,向辽阳报告边境无事。
就在这时,一个猎户慌慌张张地跑来,手里举着一张染血的皮毛:“首领!不好了!下游的萨克达部落被人灭了!”
孟格布禄心里一沉。萨克达部落在黑龙江下游,离这里有三天的路程,一直很安分,每年都按时向明朝缴皮毛税。“谁干的?”
“不知道!”猎户喘着粗气,“只看见雪地上有很多大靴子的脚印,还有……还有几杆跟昨天那些陌生人一样的火铳!”
孟格布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明白了,安德烈不是在开玩笑——这些沙俄人,根本不是来“交朋友”的,他们是来抢地盘的。萨克达部落不肯合作,就被灭了门。
“备马!”他猛地站起身,“去驿站!快!”
吴尔古代愣住了:“去驿站干什么?告诉明朝人有沙俄人来了?他们会怪我们私通外夷的!”
“现在不是怕怪罪的时候!”孟格布禄翻身上马,貂皮大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再晚一步,咱们就是下一个萨克达部落!”
黑龙江驿站的驿丞李存义正在核对账本,听见外面的马蹄声,皱着眉走了出来。他看见孟格布禄从马上滚下来,膝盖一软跪在雪地里,身后的吴尔古代还在拼命拽他,忍不住喝道:“孟格布禄!你是朝廷命官,怎么能随便下跪?”
“李驿丞!救命啊!”孟格布禄抬起头,脸上的泪水混着雪水往下流,“沙俄人来了!他们杀了萨克达部落,还要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