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新的边疆格局(2 / 2)

“子曰:‘有教无类’……”

先生是来自江南的老秀才,此刻正领着孩子们朗读《论语》。底下坐着的学生肤色各异,有汉族移民的孩子,有蒙古贵族的后裔,有女真部落的少年,甚至还有两个蓝眼睛的色目人孩童——他们的父亲是随波斯商队定居的工匠,母亲却是当地的女真女子。

“帖木儿,‘类’字的意思,是‘种类’‘族群’,先生是说,不管你是蒙古人、汉人还是女真人,都能来读书学礼。”老秀才指着黑板上的字,耐心讲解。

蒙古少年帖木儿点点头,他的父亲曾是北元的万户,如今在屯田所当“劝农官”,家里的帐篷换成了瓦房,案头摆着《农桑辑要》与蒙古文的《论语》译本。他手里的毛笔在宣纸上写下“类”字,笔画虽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

课间休息时,女真少年阿骨打正拿着炭笔在地上画“射”字,他说长大要当明军的“神射手”,像蓝玉将军那样,既能骑马射箭,也能读书写字。汉族女孩苏小妹凑过去,指着地上的字:“你这‘射’字少了一撇,要像拉弓的样子才对。”

两个孩子蹲在地上,用树枝比划着汉字的笔画,旁边的蒙古女孩其其格捧着《农桑图谱》,正跟汉人男孩讨论“堆肥”的法子——她父亲说,学会了书上的法子,明年家里的屯田准能多打粮食。

社学的墙角堆着各族语言的译本,《论语》《农桑辑要》《算学启蒙》……既有蒙古文、女真文,还有西域的回鹘文。老秀才说,这些书是朝廷特意让人翻译的,就是要让各族的孩子都能看懂、学会。

“先生,为什么汉人的书里,总说‘和为贵’呀?”阿骨打忽然问,他刚学了《论语》里的“礼之用,和为贵”。

老秀才捻着胡须笑:“因为‘和’比打仗好呀。你看,蒙古的马、女真的参、汉人的丝绸,凑在一起才能换更多东西;蒙古的骑兵、汉人的火器、女真的弓术,合在一起才能守住这大北疆。”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课本上,把“和”字映得金灿灿的。

蓝玉站在文庙的石阶上,听着社学里的读书声,忽然看见院墙上新刷的标语——“同书汉字,共守边疆”。这是上个月朱元璋派来的文臣题写的,字里行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刚收复这片土地时,各族人见面就拔刀;想起三年前修驿道时,蒙古牧民偷偷拆过三次路桩;想起去年社学刚开时,只有三个汉人孩子敢来上学。

而现在,校场上的蒙古兵喊着明军的口令操练,驿站里的女真商队用汉语讨价还价,社学里的各族孩子一起念着“和为贵”——这新的边疆格局,原来不是画在地图上的线条,而是长在人心里的根须。

关外的烽火台像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雪原上。百户赵能正领着士兵检查燧石,台顶的旗杆上,“明”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子的边角已被风雪撕出裂口,却依旧倔强地昂着头。

“上个月发现三股残匪,都在三十里外被燧火引的骑兵截住了。”赵能拍着烽火台的夯土墙壁,这台子是用“三合土”筑的,掺了糯米汁与石灰,坚硬如铁,“现在的烽燧不仅能传信号,还能屯兵,底下的暗格里能藏三个月的粮草,就算被围也不怕。”

烽火台之间的距离经过精心测算,燧火燃起时,相邻的台子准能看见,一昼夜间,信号能从辽东传到北平,比驿马还快。而台子里的士兵,一半是汉人,一半是蒙古、女真的降兵,他们一起巡逻、一起守夜,连烤火时都分着吃同一块肉干。

“将军您看那片草原,”赵能指着烽火台外的雪原,“上个月,咱们跟蒙古的兀良哈部订了盟约,他们保证不再南下劫掠,咱们也允许他们在指定的草场放牧,还能来互市换粮食。”

蓝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雪原尽头隐约有羊群在移动,披着羊皮袄的蒙古牧人正挥着鞭子,远处的帐篷炊烟袅袅,一派安宁景象。那是北元覆灭后归附的部落,起初明军严防死守,后来发现他们只是想安稳放牧,便在卫所的协调下订了盟约——用划定的草场换边境的安宁。

“盟约能信吗?”蓝玉问,语气里带着审慎。

赵能笑了:“咱们的烽燧能照三十里,卫所的骑兵一日能奔袭百里,他们要是毁约,不等羊群过界,咱们的刀就到了。再说了,互市能换粮食、换铁器,比抢劫稳当多了,他们傻才会毁约。”

正说着,雪原上忽然传来马蹄声。一群蒙古牧人赶着马群往互市的方向去,领头的汉子看见烽火台上的明军,竟抬手挥了挥,用生硬的汉语喊:“换……盐!”

赵能也挥手回应,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笑道:“您看,这就是新的规矩——他们守规矩放牧,咱们守规矩护着,谁也别欺负谁。”

蓝玉望着那群渐渐消失在雪原尽头的牧人,又看了看身边握着刀、却对着牧人背影微笑的士兵,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想起朱元璋在出征前说的话:“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守土地容易,守人心难。”

如今他终于懂了,这新的边疆格局,从来不是靠烽火台与城墙堆出来的,而是靠屯田里的庄稼、驿道上的驼铃、社学里的书声,还有那些放下刀枪、拿起锄头与毛笔的各族百姓——他们才是最坚实的边疆。

夕阳西下时,最后一缕阳光落在锦州卫的城楼上,给“明”字大旗镀上金边。蓝玉将新绘的《北疆舆图》仔细折好,图上的卫所、驿道、屯田地在暮色中仿佛活了过来,变成血脉贲张的生命体。

这片曾被战火蹂躏的土地,如今正生长出前所未有的生机。而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当农耕与游牧在这里交融,当汉语与各族语言在这里共鸣,当“守边疆”变成“住边疆”,这片土地终将长出比钢铁更坚韧的筋骨,支撑起一个真正稳固、真正辽阔的大明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