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如幽灵般滑入江城饭店门前的环形车道,轮胎碾过铺设平整的青石板,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最终稳稳停在鎏金的旋转门前。
门童早已候在一旁。
但薛炳武的动作更快,他几乎在车停稳的瞬间就已推开车门,小跑着绕到另一侧,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高先生,江城饭店到了。”
薛炳武微微躬身,手臂护在车门上方:“这是目前江城最好的饭店,无论是菜品还是服务,都首屈一指。”
高炳义从车内缓缓迈出,厚重的呢子大衣下摆扫过车门框。
他站直身体,目光如鹰隼般迅速扫视着眼前这栋楼的西式建筑,巴洛克风格的浮雕装饰着外墙,巨大的拱形窗内透出温暖的光,旋转门的黄铜把手擦得锃亮。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陶春玲紧随其后下车。
她那只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轻轻搭在高炳义伸出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则优雅地整理了一下狐皮坎肩。
她仰头看了看饭店气派的大门,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薛股长”陶春玲的声音带着一丝江南口音特有的软糯,但话里的意味却并不柔软,“您费心了。不过我们家老高在金陵的时候,什么‘都城’、‘中央’、‘国际’这些饭店可都是常客。”
她说话时眼睛并没看薛炳武,而是打量着饭店门廊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语气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炫耀和淡淡的挑剔。
薛炳武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心里却是一沉。
他确实没有丝毫将高炳义夫妇当作“乡巴佬”看待的意思。
在顾青知手下做事久了,他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更明白这些从上面下来的人物,哪怕一时失势,也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背景和能量。
陶春玲这番话,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
“嫂夫人说的是。”薛炳武不卑不亢地回应,“金陵自是六朝古都,气象非凡。江城虽比不得金陵繁华,但这江城饭店也算是本地一景,尤其擅长烹制长江时鲜,倒也有些独到之处。高先生和夫人远道而来,尝尝本地风味,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高炳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快得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
他不是对薛炳武的介绍不满,而是对陶春玲在这种场合下的言辞感到不悦。
作为一名在特务系统浸淫多年的老手,他太清楚这个行当里的门道。
尔虞我诈、捧高踩低是家常便饭。
表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人他见得多了。
初来乍到,连江城站的门都还没进,季守林派来接待的人,哪怕只是个小小的股长,也极可能是季的心腹,至少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现在自己算是“落难投奔”,最忌讳的就是张扬跋扈,平白得罪人。
他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善意的笑容,那笑容既不显得过于热络,又不会让人觉得冷淡:“薛老弟安排的,自然是最好的。我们初到江城,人生地不熟,还要多仰仗老弟关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薛炳武面子,又暗示了自己“需要帮助”的处境,还拉近了些许距离。
薛炳武心中暗赞,不愧是老牌特务,说话就是有水平。
他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高先生客气了,这都是分内之事。您请~”
陶春玲在一旁撇了撇嘴,似乎对高炳义这种“低姿态”有些不以为然,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挽着高炳义胳膊的手稍稍用力了些。
高炳义一面随着薛炳武向饭店内走去,一面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加深沉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