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深陷在藤椅的阴影里,仿佛被沉重的思绪钉在了原地。喉间干涩,像是被方才过多的烟尘燎过,发出的声音带着被磨损后的沙哑,以及一种刻意为之的沉闷:“进!”
门被轻轻推开。
首先涌入的是一股微凉的、带着走廊尽头那盆夜来香若有若无气息的空气。
随即,汪莉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素色的旗袍,肩头披着薄呢外套,面容在书房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清亮依旧,此刻正带着几分审视,落在这满室的缭绕和藤椅里那个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身上。
书房里的烟雾比她预想的还要浓重。
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台灯有限的光晕中缓慢地翻滚、流动,像一层有了生命的、灰蓝色的薄纱,又像某种具有腐蚀性的酸雾,无声地侵蚀着空气。
浓烈的烟草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带着焦苦的余韵,让她纤细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轻轻蹙起。她微吸鼻尖,喉间泛起一丝痒意,被她强行压了下去,没有让那声轻咳逸出唇瓣。
“考虑清楚了?”
顾青知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改变姿势。
他的声音从烟雾深处传来,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那语气里的淡漠,与这“求婚”的语境格格不入,更像是在进行一场交易的最后确认。
汪莉莎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踏入这片“毒瘴”。
她轻轻点头,动作幅度很小,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是。”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顾青知今早提出的完婚的建议,对她而言,是一条无法拒绝的路。廖大升的牺牲,像骤然断掉的缆绳,让她这只飘摇的小船瞬间失去了方向和依靠。
还有谁知道她的身份?她不知道。
未来的“任务”该如何继续?她一片茫然。
置身于这片瞬息万变、杀机四伏的迷雾中,她需要一个立足点,一个掩护。
就现如今的形势来看,暂时“委身”于顾青知,这个在特务队内部地位稳固、心思深沉的男人身边,似乎是唯一的选择。这能给她提供一层最直接、也最有效的保护色。
至于“完婚”本身……
汪莉莎的目光掠过那弥漫的烟雾,落在顾青知模糊的轮廓上,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决绝。那不过是肉体上的消亡而已,一种必要的牺牲。与潜伏下去、继续战斗的可能性相比,个人的清白与情感,又算得了什么?她如果能够借此机会,更深地潜伏在顾青知身边,获取他的信任,窥探到更多的机密,那么有朝一日,她或许就能为军统,为这片土地上正在进行的、艰苦卓绝的抗日大业,作出远比现在更重要的贡献。这念头,像一枚坚硬的核,支撑着她此刻所有的妥协与隐忍。
书房中。
那层由烟雾构成的、流动的“隔离膜”,仿佛具有了实质。
它将两人隔开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维度里。
顾青知在那一头,沉溺于他的算计、他的布局、他那无人能知的孤独与压力之中;汪莉莎在这一头,怀揣着她的使命、她的牺牲、她那包裹在顺从外表下的坚硬内核。
烟雾扭曲了光线,也模糊了彼此脸上最细微的表情,让这场关乎未来的“协议”,在这片混沌不清的屏障两侧,悄然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