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八年十一月,南京的秋雨带着刺骨的寒意。
刘铭章拄着拐杖,站在邮电管理局大楼的走廊尽头,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三个月的审查虽然证明了他的清白,但在同事们眼中,他依然是个需要保持距离的“特殊人物”。走廊里偶尔经过的同事,目光中都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刘工,这份线路图需要您复核一下。”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小心翼翼地递过文件,眼神闪烁。
刘铭章接过文件,敏锐地注意到对方指尖的颤抖。他不动声色地点头:“放桌上吧,我稍后看。”
回到办公室,刘铭章仔细检查了线路图,果然在一处节点发现了故意设置的错误。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有人在暗中试探他,或者说,在逼他出错。
他拿起红色铅笔,仔细地修正了错误,然后在图纸边缘写下详细的说明。无论如何,他必须保持专业和耐心。这是郑耀先离开前对他的嘱咐,也是他能够在风暴中存活下来的原因。
下班时分,雨下得更大了。刘铭章站在管理局门口,望着滂沱大雨出神。一把油纸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头顶。
“雨这么大,我送你一程吧。”苏晓晚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刘铭章心中一暖,但随即警惕地环顾四周:“苏科长,这样不太合适。你是军管会的人,我是被审查对象,会连累你的。”
“叫我晓晚就好。”苏晓晚微微一笑,“军管会与邮电局本就是协作单位,同事之间互相帮助,有什么不合适的?”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的街道上,油纸伞在风雨中摇曳。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为他们的脚步打着节拍。
“最近要小心,”苏晓晚压低声音,“军管会接到通知,要重点排查所有与原电讯处有关的人员。”
刘铭章心中一凛:“知道是谁在主导吗?”
“表面上是保卫科,但背后...”苏晓晚轻轻摇头,“水很深。有人特意从台北调来了档案。”
走到刘铭章住处附近的巷口,苏晓晚突然停下脚步:“就送到这里吧。”
“谢谢。”刘铭章真诚地说。
“明天见。”苏晓晚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刘铭章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刻,还有人愿意冒险伸出援手,这份情谊显得格外珍贵。
次日清晨,刘铭章提前来到办公室。他仔细检查了桌上的文件,果然发现有人翻动过的痕迹。就在他沉思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刘工,有你的加急电报。”通讯员递过一个密封的信封。
刘铭章心中一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谢谢。”
待通讯员离开后,他小心地拆开信封。电报内容看似是普通的业务通知,但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郑耀先约定的密写方式。用特制的药水涂抹后,几行小字逐渐显现:
风急浪高,保重。近期将有特殊信号,注意接收。老地方。联络人:夜鹰。“”刘铭章立即将电报纸烧毁,灰烬冲入下水道。郑耀先还活着,而且在继续活动!这个消息让他精神大振,但“特殊信号“”个字又让他心生忧虑。
当天下午,管理局召开技术研讨会。刘铭章走进会议室时,明显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苏晓晚作为军管会代表出席会议,坐在角落,与他目光交汇的瞬间,微微摇了摇头。
“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城市通讯网络的安全加固。“”持会议的陈科长语气严肃,“近期发现敌特分子利用我们的通讯网络进行非法活动,必须加强防范。“”刘铭章安静地听着,心中却在快速分析。陈科长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针对他,但又没有明确指向。
“刘工,“”科长突然点名,“你曾经在电讯处工作,对旧的通讯网络最熟悉。你有什么建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铭章身上。这是一个陷阱,他清楚地知道。
“旧的通讯网络确实存在安全隐患,”铭章缓缓开口,“但我认为,重点应该放在建立新的安全协议上,而不是纠结于过去。”他走到黑板前,熟练地画出通讯网络的拓扑图,指出了几个关键的安全节点。专业而精准的分析,让在场的人都不得不点头认可。
“说得好。”科长皮笑肉不笑,“那就请刘工负责制定新的安全规范吧。”会议结束后,苏晓晚悄悄塞给刘铭章一张纸条:“小心,他们在试探你。新调来的陈科长是毛人凤的人。”当晚,刘铭章按照约定来到玄武湖畔。这里是他们约定的“老地方”秋夜的玄武湖格外宁静,月光洒在湖面上,泛着银色的波光。
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假装欣赏夜景,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突然,一个身影在他身边坐下。
“刘铭章同志吗?”人低声说,“我是‘夜鹰’组织上派我来与你联系。“”刘铭章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保持着面向湖面的姿势:“郑耀先同志怎么样了?”“他在台湾很安全,已经成功打入参谋本部。‘夜鹰”声音很轻,“他要你特别注意一个代号“渊’计划,可能与之前的密钥泄露有关。”两人像普通游客一样,在湖边漫步交谈。‘夜鹰’要传达了组织的最新指令和预警,刘铭章则汇报了南京这边的情况。
“苏晓晚,‘夜鹰’突然提到这个名字,“组织上认为可以信任,但要保持距离。军管会内部情况复杂。”刘铭章心中一凛:“明白。”二十分钟后,‘夜鹰’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刘铭章独自在湖边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开。
回到住处,他仔细回忆着刚才的对话。郑耀先在台湾的处境显然十分危险,而南京这边也是暗流涌动。他必须更加小心。
第二天,刘铭章以检修设备为名,提前在机房做好了准备。他偷偷改装了一台备用的信号接收器,将其连接到一台普通的收音机上,这样就可以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接收特定频段的信号。
晚上八点整,他准时守在设备前。收音机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突然,一阵特殊的信号音响起。那是他们约定的加密信号!
刘铭章快速记录着信号的节奏和频率,大脑飞速运转,实时进行着解码。信号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但传达的信息却让他心惊——这是关于国民党在东南沿海最新军事部署的紧急情报!
就在他刚刚记录完信号内容时,机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
“这么晚了,谁还在机房?”是保卫科干事的声音!
刘铭章迅速拔掉改装线路,将记录信号的纸片塞进嘴里。就在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瞬间,机房的门被推开了。
“刘工?这么晚还在加班?”保卫科干事疑惑地看着他。
刘铭章咽下纸片,镇定自若地转身:“白天发现这台设备有点问题,趁晚上没人过来检修一下。”他指着那台普通的收音机,“你们听,这杂音太大了。”
保卫科干事仔细检查了机房,没有发现异常,这才离开。
刘铭章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刚才如果慢上一秒,后果不堪设想。
次日,他利用午餐时间,在邮电局食堂“偶遇”了前来办事的苏晓晚。两人相对而坐,看似随意地交谈。
“昨晚的雨真大啊。”刘铭章用约定的暗号开场。
“是啊,听说玄武湖的水位都上涨了。”苏晓晚会意地回应。
在旁人不注意的瞬间,刘铭章将一个小纸团滑到苏晓晚手中。那是经过加密处理的情报,需要通过苏晓晚在军管会电讯监察科的渠道送出去。
然而就在当天下午,刘铭章被叫到保卫科。陈科长面色阴沉地坐在办公桌后,桌上放着的正是他昨天“检修”过的那台收音机。
“刘工,解释一下这个。”陈科长冷声道。
刘铭章的心沉到谷底,但面上依然保持镇定:“这是机房的备用设备,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检测到,这台设备最近接收过特殊频段的信号。”陈科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就在昨晚八点左右。”
空气仿佛凝固了。刘铭章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之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陈科长,急事!”苏晓晚快步走进来,看似焦急地说,“军管会要找昨天那份通讯安全报告,说是上面催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