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八年八月二十日，台北。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疯狂地冲刷着“深蓝”基地的玻璃窗，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仿佛无数条挣扎的河流。郑耀先站在新任区长的办公室里，指尖轻轻敲击着刚刚收到的密电。电文上只有简短的八个字：“启明已归，深渊未平”。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他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雨声轰鸣中，他缓缓走到窗前，望着被暴雨笼罩的台北城。三个月来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刘铭章平安归队了。但“深渊”二字又让他的神经瞬间绷紧。这份通过“海东青”新建立的绝密渠道传来的急电，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测——李振临死前嘶吼出的这个代号，果然不是虚张声势。
李振的暴毙，在保密局内部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地震。尽管官方定调为“因公殉职”，但明眼人都能嗅到其中的血腥味。在毛人凤的运作下，为稳定局面并平衡内部势力，原李振的副手王继平被正式任命为行动队队长。这个任命，带着明显的权术痕迹——既安抚了李振的旧部，也给了郑耀先一个明确的警告：不要以为除掉一个李振就能高枕无忧。王继平上任后，表现得比李振低调，但郑耀先知道，这条毒蛇潜伏得更深，咬人也会更毒。
他踱步到军用地形图前，目光在东南沿海那些星罗棋布的岛屿间逡巡。一江山、大金门、小金门……这些地名在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地名，而是必须拔除的毒牙。就在他凝神思索时，门外传来机要秘书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机要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寻常的紧张，“参谋本部急电，厉次长请您立即参加大陈防卫会议！”
郑耀先眼中精光一闪。他整理了一下崭新的少将军服，特意在胸前别上了一枚青天白日徽章。这枚徽章是厉剑锋上次见面时亲手赠予的，此刻佩戴，正是表明立场的最佳方式。他仔细检查了随身物品，确保没有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物品，这才快步走向专车。
参谋本部作战室内将星云集。当郑耀先步入会场时，明显感觉到数道审视的目光。这些目光中有好奇，有猜忌，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他选择了一个既不显眼又能听清全场发言的位置坐下，如同一块沉入水底的石头。
厉剑锋正在沙盘前训话，这位以严苛着称的次长声音沙哑，眼中布满血丝：
“……共军在浙东沿海集结了五个师的兵力，一江山岛首当其冲！若是丢失这个门户，整个大陈防御体系都将崩溃！在座的诸位，都要做好与阵地共存亡的准备！“”突然，厉剑锋的目光扫过全场，竟定格在郑耀先身上：“郑区长，你们‘深蓝’对当前局势有何研判？“”全场目光瞬间聚焦。郑耀先沉稳起身，在众将官惊疑的注视下走到沙盘前。他拿起指挥棒，却没有立即发言，而是先向厉剑锋和在场的高级将领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卑职以为，“”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根据‘深蓝’对共军作战模式的分析，他们极有可能采取重点突破战术。“”挥棒精准点在一江山岛203高地，“这里地势险要，但反斜面防御相对薄弱。建议加强反斜面防御，同时在高地东侧增筑暗堡群。“”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一位头发花白的将军冷哼一声：“郑区长年纪轻轻，倒是很懂防御工事？”“卑职在淞沪会战时，曾在张自忠将军麾下任职。”郑耀先面不改色，“当时亲眼目睹日军如何利用反斜面工事瓦解我军攻势。这些经验教训，至今记忆犹新。”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既展现专业，又完美掩盖了真实意图。厉剑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郑区长的建议很有见地。”厉剑锋终于开口，“参谋处要重点研究。另外……”他环视全场，“即日起，成立‘东南防务情报协调小组’，由郑区长兼任副组长，有权调阅沿海岛屿布防资料。”
会议在凝重的气氛中结束。郑耀先正要离开，却被厉剑锋的副官拦住：“郑区长请留步，厉次长想单独和您谈谈。”
在厉剑锋的私人办公室内，这位素来冷峻的次长竟亲自为郑耀先倒茶：“听说郑区长是浙江人？”
“卑职籍贯宁波。”郑耀先谨慎应答。
“那就是同乡了。”厉剑锋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现在战事紧张，正是用人之际。郑区长年轻有为，要好自为之。”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厉剑锋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郑区长对当前国际局势有何看法？美援能否及时到位？”
郑耀先心中一紧，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机锋。他略作思考，谨慎答道：“依卑职浅见，美援固然重要，但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力更生。”
厉剑锋听后，眼中的审视似乎缓和了些许。
三日后，当郑耀先第一次走进参谋本部机要室，看到《浙东群岛要塞化防御计划》的绝密档案时，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管理员是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按照规定，机密文件不得带出，也不得抄录。”管理员冷冰冰地提醒。
郑耀先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状似随意地翻阅文件。他的右手在图纸上方自然移动，指甲在特定坐标处留下细微压痕——这是组织特训的盲文记录法，看似无意的动作间，关键数据已刻入脑海。一江山岛的明碉暗堡坐标、金门岛的火力配置点、大陈岛的雷达站位置，每一个数字都如同烙印般刻进记忆。
“郑区长对工事构造很感兴趣？”管理员突然凑近，目光锐利。
郑耀先轻笑，合上文件：“当年在淞沪会战见识过各类工事，现在看到精良防御就不免多学习一番。这些都是前辈们的心血，值得我们后辈认真研究。”
他指着图纸上一处标记：“比如这个暗堡的设计就很巧妙，射界开阔又隐蔽。若是能在203高地东侧也采用类似设计，定能大大增强防御能力。”
这番专业点评让管理员的神色缓和了些许：“郑区长果然专业。”
带着满脑子的情报走出参谋本部时，夕阳已经西斜。郑耀先选择了一条迂回路线，他驾车绕行至淡水河畔，准备前往预设的死信箱。车载收音机里正播放着软绵绵的流行歌曲，但他的神经却绷得像拉满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