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那场刻意纵火的黑烟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纸张灰烬和汽油的刺鼻气味，如同不祥的预兆，在地下通道中弥漫。郑耀先刚踏出仓库区域，迎面就撞见了脸色铁青的李振。显然，他那两个手下已经将那个烫手的黑色金属箱“完璧归赵”。
李振的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郑耀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郑组长，好手段。”
郑耀先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李队长何出此言？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发现不明物品，及时上报而已。怎么，那箱子……有什么问题吗？”他刻意加重了“不明物品”和“上报”几个字。
李振被他这副装傻充愣的样子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才强压下怒火，冷笑道：“没问题，当然没问题！郑组长忠心可嘉，处事谨慎，李某佩服！”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几乎凝成了实质，但终究没敢在明面上继续纠缠。那个箱子本就是他自己安排的后手，如今被郑耀先反将一军，闹到毛人凤面前，他根本解释不清。
“分内之事，李队长过奖了。若无其他吩咐，我还要去向局座汇报销毁情况。”郑耀先不欲与他多作口舌之争，微微颔首，便从李振身边径直走过。
李振看着他的背影，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在郑耀先面前落了下风。这个郑耀先，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每次看似要抓住他的把柄，却总能被他以各种方式化解。
郑耀先没有直接回工作间，而是先去向毛人凤简要汇报了“幽灵”残留物已按命令销毁完毕——他刻意略去了那个黑色金属箱的插曲，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毛人凤正对着一份刚收到的、关于城外最后一道防线崩溃的急电，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显然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在更大的败局上。
回到临时工作间，刘铭章和苏晓晚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郑耀先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但三人都明白，李振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接下来的半天里，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李振加派了人手在指挥部核心区域巡逻，美其名曰“加强安全”，实则监视的意味更加浓重。郑耀先三人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时刻黏在他们身上。
工作的推进变得愈发艰难。每一次调阅档案，每一次发出指令，甚至每一次短暂的交流，都可能被记录、被解读。郑耀先不得不更加小心，他将“磐石”网络的一些非核心、但容易引发争议的调整暂时搁置，只推进那些看上去绝对“干净”、符合常规逻辑的部分。
刘铭章则利用其技术权威，对一些通讯协议的细节进行了更加繁琐、更加“安全”的设定，这些设定在表面上极大地增加了被第三方破解或干扰的难度，但也无形中为未来可能的“内部操作”设置了更多的技术屏障。苏晓晚配合着刘铭章，将加密算法的复杂度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级，其核心参数只有他们三人掌握。
这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在规则的边缘，利用专业的知识，构建着只属于他们的安全区。
傍晚时分，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远处不断闪动的炮火将天地间映照得忽明忽灭。指挥部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
毛人凤突然再次召见郑耀先和李振。
掩体内的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毛人凤坐在烛光笼罩不到的阴影里，只有偶尔炮火闪光掠过时，才能看清他脸上那冷硬如石的线条。
“刚刚接到确凿消息，共军主力已全面突破城垣，正向市中心合围。最迟明日凌晨，南京……将彻底易手。”毛人凤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宣布死刑般的平静。
李振的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看向毛人凤。郑耀先则垂首肃立，心中波澜涌动，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毛人凤从阴影中微微前倾身体，烛光终于照亮了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磐石’网络，是我们留下的最后希望，也是未来唯一的翻盘资本。它必须存活下去，必须在敌人的心脏里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