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兰端着一个精致的紫砂小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郑处长,我看您最近事务繁忙,特意托人从杭州带回一些今年的明前龙井,最是清心解乏,您尝尝看。”她动作娴熟地为他斟上一杯,碧绿的茶汤在白瓷杯中荡漾,香气氤氲。
“有劳白秘书,太客气了。”郑耀先接过茶杯,道了声谢,语气温和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他敏锐地察觉到,白若兰看他的眼神,与以往单纯的仰慕和同情已有所不同,那里面掺杂了更多探究、好奇,以及一种愈发大胆的关切。
“处长总是这么见外,”白若兰微微嗔怪,眼波流转,似是无意地问道,“听说您前几日护卫美军核查组,去了下关码头那边?那边江风大,环境也杂,您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郑耀先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轻啜一口茶,赞道:“好茶。不过是例行公务,能有什么麻烦。白秘书消息倒是灵通。”
“我也是听总务处的人闲聊说起,”白若兰倚在办公桌旁,姿态轻松,仿佛只是朋友间的闲谈,“他们说那边仓库管理混乱,账目不清,还抓到了几个玩忽职守的。我就想着,您亲自出马,肯定任何宵小都无所遁形。”她话语里满是奉承,眼神却紧紧锁住郑耀先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郑耀先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目光平静地迎向她:“分内之事,不值一提。倒是白秘书,似乎对郑某的公务格外关心?”
他的反问直接而坦然,反而让白若兰微微一怔,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不知是羞是窘。她连忙掩饰地笑了笑:“处长说哪里话,我……我只是敬佩您处事果决,能力出众,为我们保密局立下那么多功劳。就像……就像上次查抄联美货运,虽然最后……但那份胆识和魄力,真是让人心折。”她的话语带着恰到好处的仰慕,却又在“联美货运”上稍作停顿,留意着他的反应。
“职责所在,谈不上胆识。”郑耀先语气淡然,将话题轻轻拨开,“比起在一线搏杀的弟兄,我们坐在办公室里,已是幸运。”
白若兰却似乎不愿就此打住,她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处长,您知道吗?我有时觉得,您和我认识的其他长官都不一样。他们要么高高在上,要么像沈处长那样,心思深沉得让人害怕。而您,”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您身上有种很特别的东西,我说不好,好像总藏着很多故事,让人忍不住想去了解。”
这话已近乎直白的试探和表露心迹。办公室里气氛微妙,茶香袅袅中,暗流涌动。
郑耀先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面对白若兰混合着倾慕与探究的步步紧逼,他心如明镜。这个女人,聪明、敏感,且对他投入了真实的情感。这份情感,在某种程度上是他天然的掩护,但同时也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双刃剑。她的直觉,她的关注,她那些看似无心的问题,都可能在不经意间触及那绝不能暴露的核心。
他不能回应,更不能让她继续深入。组织的纪律,肩上的使命,如同铁律,不容逾越。他必须将她控制在安全距离之外,既不能让她靠得太近发现秘密,也不能粗暴拒绝引起她的反弹和更深的好奇。
他露出一丝略带疲惫而又有些疏离的笑容,仿佛将她的话当作了一种客气的恭维:“白秘书过誉了。乱世浮生,谁身上没几件不愿提及的旧事?都是为党国效力。”“尽忠职守罢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连绵的秋雨,语气变得有些飘忽,“这雨,不知要下到何时。天色已晚,白秘书也早些回去吧,路上小心。”
这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白若兰看着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能感觉到他那不动声色的拒绝,像一层柔软却坚韧的屏障,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一股失落夹杂着些许不甘涌上心头,但她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那……处长您也注意休息,我先出去了。”
她转身离开,轻轻带上房门。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郑耀先站在窗前,久久未动。雨丝斜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他成功地再次化解了白若兰的试探,维持了表面的平静。但他清楚,这份由“柔情”织就的网,正在缓缓收紧。无论是刘铭章那边不得已的决绝,还是自己这边小心翼翼的周旋,情感的旋涡,已然成为这场隐秘战争中,最不可预测、也最危险的变量。
而在电讯处的走廊尽头,苏晓晚靠着冰冷的墙壁,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手中那份被否定得一文不值的文件。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曾经温和、专注,会耐心指导她,会在她取得进步时露出赞许笑容的刘副处长,会突然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情深缘浅,乱世中的儿女私情,在时代的洪流和身份的枷锁下,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奈。咫尺相望,心各天涯,危机并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更令人心碎的方式,悄然降临。而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沈醉正拿着一份关于电讯处人员背景的重新审查报告,目光在“苏晓晚”这个名字上,停留了许久,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的笑意。蜂蝶逐花,或许,可以从这朵看似无害的小花身上,找到突破口?新的风暴,已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