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自带队,在李明浦离开茶馆,步行回家必经的一条昏暗小巷设下了埋伏。当李明浦夹着公文包,略显疲惫地走进巷口时,几名彪形大汉猛地从阴影中窜出,迅速将其制伏,堵嘴蒙头,塞进了停在巷尾的黑色轿车里。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车子并未开往看守所或保密局,而是径直驶向了城外一处废弃的仓库。
仓库内灯火通明,杂物堆积,弥漫着霉尘和铁锈的味道。李明浦被捆在椅子上,头套取下,露出了一张惊恐万分的脸,他看着眼前这位身着将军服、面色冷峻的郑耀先,浑身颤抖:“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郑耀先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对身旁的行动组长使了个眼色。组长会意,上前一步,按照预先的安排,厉声喝问:“李明浦!老实交代,你通共多久了?利用宣传岗位传递了多少消息?”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李明浦涕泪交加,“我对党国忠心耿耿,从未做过叛变之事!你们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行动组长按照剧本,上前粗暴地搜身,从他公文包里,“恰好”翻出了几张记载着敏感标语草稿的纸张,是郑耀先提前安排放进去的,以及一本被查禁的左翼文学刊物。
“人赃并获!还敢狡辩!”马奎厉声道。
李明浦面如死灰,只是喃喃喊着冤枉。
郑耀先一直冷眼旁观,此时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先生,你与可疑人员通话,私藏禁书,公文包内发现煽动性文稿。这些,你怎么解释?”
“那都是被人断章取义!是有人陷害!”李明浦急道。
郑耀先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是不是陷害,你心里清楚。就算这些证据不足以致你于死地,但你的嫌疑已经洗脱不掉。一旦上报,不仅你前程尽毁,还会连累你的家人,甚至你背后那位系的大佬。”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李明浦绝望的神情,才继续道:“我给你指条明路。立刻辞职,离开南京,永远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接触任何与宣传、文化相关的事务。今晚之事,我可当作从未发生。否则…”他冷哼一声,未尽之语充满威胁。
李明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我走!我马上走!多谢长官!多谢长官开恩!”
郑耀先示意手下给他松绑,扔给他一个小布袋:“这里面是路费和新的身份证明。今晚就走,走得越远越好。若让我知道你再踏足南京,或泄露今晚半个字…”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明浦千恩万谢,连滚爬爬地消失在仓库外的夜色中。
马奎有些不解:“处座,就这么放了他?毛局长那边…”
郑耀先转过身,面色凝重:“此人背景复杂,杀之,后患无穷,恐授人以柄,说我们行动处滥用职权,招惹是非,甚至引发与系的直接冲突。如今局势微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其驱逐,既消除了隐患,又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毛局长若问起,我自会解释。将所有证据封存,此事列为机密,不得外泄。”
“是!”马奎虽仍有疑惑,但不敢多问。
处理完手尾,郑耀先回到办公室时,已是深夜。他站在窗前,看着南京城的零星灯火,心中并无轻松之感。他知道,自己对毛人凤的命令打了折扣,这番“顾全大局、避免授人以柄”的解释,虽能暂时搪塞过去,但绝不可能完全消除毛人凤的疑心。
果然,第二天一早,毛人凤便召见了他。听完郑耀先关于“证据存疑、背景复杂、为避免树敌而采取驱逐策略”的汇报后,毛人凤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难辨。
“耀先啊,”良久,毛人凤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考虑得很周全,做事也愈发沉稳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能以大局为重,很好。”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下去吧,后续事宜,处理好。”
“谢局长体谅,卑职告退。”郑耀先敬礼,转身,步伐稳健地离开。
在他带上房门的那一刻,毛人凤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眼中那抹温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审视。他拿起内部电话,沉声道:“让沈处长来我办公室一趟。”
郑耀先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肩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毛人凤最后那句“很好”,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他知道,这场信任危机远未结束,仅仅是拉开了序幕。他仿佛行走在薄冰之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而来自顶层的目光,正时刻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等待着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
与此同时,电讯处副处长办公室内,刘铭章刚刚破译出一份来自华中分局的紧急预警密电,内容让他瞳孔骤缩,“内部审查加剧,风向有变,警惕对‘风筝’之试探,暂缓横向联系,确保‘启明’安全。” 危机正在向郑耀先聚焦!他必须立刻想办法通知郑耀先,但在毛人凤已然起疑的敏感时刻,任何贸然接触都可能成为引爆危机的导火索。他目光扫过桌上苏晓晚刚刚送来的、看似寻常的电文签收单,指尖无意识地在上面的一个特殊墨点痕迹上摩挲着,脑中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将这份致命警报传递给那个行走在刀尖上的战友。而他自己,也同样感受到了来自电讯处内部,那若有若无的监视目光。
危机,已如乌云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