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
当这个字彻底成型的刹那,灶台所有的光芒骤然收敛,嗡鸣声戛然而止。那澎湃的能量波动如同潮水般退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剑无痕缓缓收回了手指,那道凝练的剑气也随之消散。他看着恢复平静,但内在似乎已有不同的灶台,淡淡道:“初步共鸣已成。但要完全驾驭,尚需磨合。”
他话音未落,林子渊一直紧绷的那口气终于泄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坐倒在了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张萌萌立刻蹲下身,一只手仍紧握着他的手腕持续渡送灵力,另一只手则贴在他的后心,助他梳理紊乱的气息。
“非要逞强?”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
“不逞强…你们岂不是…真把我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鸟了?”林子渊喘着气,断断续续地笑道,脸色苍白,却依旧带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锅巴…还有吗?再来点…垫垫,魂没安住,肚子倒先空了……”
张萌萌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小半包锅巴,塞到他手里。林子渊接过,先是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递到一直焦躁围着他打转的小白嘴边。小白凑过去嗅了嗅,却没有吃,反而用鼻子把那块锅巴顶开,然后伸出爪子,在林子渊面前的雪地上飞快地划拉起来,很快,一个清晰的箭头图案出现,指向了青铜灶台的底部。
剑无痕目光扫过那个箭头:“灶下另有乾坤。”
林子渊眼睛一亮,挣扎着想站起来:“看看去!说不定…清风老头还给我们留了顿热乎饭!”
他刚迈出一步,就是一个踉跄。张萌萌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慢着点!刚缓过来一点,又想栽进雪里不成?”
“放心…死不了…”林子渊借着她的力道站稳,笑了笑,“锅巴还没吃完,阎王爷都不收。”
灶台底部的积雪更厚,灰尘与冰雪混合,形成一种粘稠的泥泞。林子渊深一脚浅一脚,每走几步就气喘吁吁,额间那平静了片刻的魂灯光影又开始明暗不定地闪烁起来。张萌萌看不下去,索性伸出手,揽住他的腰,几乎是半抱着他,艰难地向前挪动。
“圣女大人…”林子渊偏过头,气息喷在她耳畔,带着锅巴的辛辣味,“你这…算是投怀送抱?让人看见了,怕是有损你的清誉啊……”
张萌萌手臂瞬间用力,勒得他差点背过气去,声音冷得像冰:“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直接塞进那个灶眼里,看看能不能炼出点人油来点天灯。”
走在稍前方的剑无痕突然抬起手,做出了一个戒备的手势。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下来。只见灶台底部最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随即,一个身上裹着破旧灰袍的人影,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这人手里还提着一口黑乎乎的铁锅,看到他们这一行奇特的组合,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像是等了很久一般,随意地招了招手:
“可算来了。等了你们半天。隔着老远就闻到那辣锅巴的味儿了,勾得我这肚子里馋虫直闹腾。”
林子渊愣住了:“你…认识我们?”
灰袍人笑了笑,笑容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清风道长飞升前特意交代过,说近期会有个揣着辣锅巴、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傻小子找过来。让我在这儿等着。”
林子渊下意识摸了摸怀里还剩下的锅巴,低声嘀咕:“这老头子…连这都能算到?”
张萌萌身体微微绷紧,凑近林子渊,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心有诈。”
剑无痕的目光在那灰袍人身上停留片刻,微微摇头:“气息平和,并无杀气。”
那灰袍人也不再多说,转身引着他们走向灶台底部深处。那里,地面向下凹陷,形成一个天然的、类似锅灶的浅坑。他随手将那口铁锅架在炕上,然后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几个小陶瓶,看也不看,就往锅里撒了些不知名的粉末,其中一种,正是鲜艳刺目的猩红色。
林子渊也顾不上许多,一屁股坐在灶台边缘一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真是…雪中送炭啊…前辈您是救命恩人…”
张萌萌却没有坐下,依旧保持着站姿,手看似随意地垂着,但距离剑柄只有寸许。剑无痕则沉默地环视着这个隐蔽的角落,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灶台背阴面的一行铭文上,那字迹与灶台正面的如出一辙——“以味定魂,以食安魄”。
灰袍人不知从哪摸出个粗陶碗,倒了碗热气腾腾的水,递给林子渊:“喝口水,顺顺气。”
林子渊接过来,也顾不上烫,吹了两口便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奇异的是,识海里那盏一直让他不得安宁的魂灯,光芒竟随之柔和、安稳了许多。
“多谢。”林子渊放下碗,抹了把嘴,这次问得认真了些,“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灰袍人在锅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拿起一根木棍,慢悠悠地搅动着锅里开始冒起小泡的、颜色诡异的汤汁,头也不抬地道:“姓赵。很多年前,受过清风道长些恩惠,算是故人。”
林子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老头子的朋友?那…那您知道我是…?”
赵师傅终于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下,那眼神似乎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鸿青那老小子的躯壳,里面装着个…唔,离不了人间烟火的魂儿。”
林子渊放下陶碗,笑容有些发苦:“那我身上这魂灯……”
“自愿的。”赵师傅打断他,语气平淡却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路是你自己选的,灯是你自己点的,没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
林子渊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沉默了下去。张萌萌却忽然开口,声音清冷:“为何偏偏是他?”
赵师傅手里的木棍不停,缓缓搅动着那锅渐渐泛起红油、散发出奇异辛辣香气的汤,过了片刻,才悠悠道:“因为只有他这个魂,就着这最世俗不过的辣味锅巴,才能嚼出那么一丝…安定魂魄的效力来。换个人,不行。”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只有那口铁锅里,汤汁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越来越浓郁、带着些许呛人的辛辣香气。小白跳上灶台,紧挨着林子渊趴下,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着他的手臂,带来些许痒意。
剑无痕打破了沉默:“下一步,该如何?”
赵师傅用搅动汤汁的木棍,指了指锅底:“把这锅汤的滋味记在心里。然后,跟着你们鼻子闻到的味道走。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下一个‘座’。这样的‘座’,一共有三个,连成一线,你们要找的‘阵’,才算真正有了眉目。”
林子渊闻言,哀叹一声:“还得走?我这刚缓过劲来……”
“走完了这一段路,那魂灯是燃是灭,是盛是衰,就全看你自己了。”赵师傅看着他,昏聩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精光,“到那时,它不归于天命,不困于宿命,只归于…你自己。”
林子渊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指缝里残留的锅巴碎屑和油渍。他沉默着,用另一只手的指尖,一点点、极其仔细地将那些碎屑捻起,送进嘴里。然后,他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凝重从未存在过:
“行!走就走!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嘻嘻地看向张萌萌,“圣女大人,你看我这虚弱的身子骨,待会儿路程艰难,要不…您发发慈悲,背我一程?”
张萌萌二话不说,抄起旁边一根用来拨火的、带着焦黑痕迹的短柴,照着他脑袋就敲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做梦。”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眼底深处,似乎有那么一丝极淡的笑意飞快闪过。
林子渊揉着并不太疼的额头,嘿嘿笑了起来。赵师傅看着他们,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从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旧背篓里,取出三个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包裹,递了过来:“拿着,路上吃。”
林子渊接过来,只凑到鼻尖一闻,眼睛立刻瞪圆了:“这味道…又是双倍辣?!”
赵师傅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点怀念:“嗯。清风特意嘱咐的,说你就好这一口,得多备着点。”
林子渊咧嘴一笑,迫不及待地撕开其中一个油纸包,狠狠咬了一大口。瞬间,强烈的辛辣味直冲头顶,辣得他倒吸冷气,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还是一脸满足地咀嚼着。张萌萌看着他这副狼狈又享受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下意识伸出手,轻轻替他拍了拍后背顺气。
剑无痕站在灶台边缘,抬头望了望被四周岩壁遮挡、只剩下一线灰蒙的天空,提醒道:“时辰不早了。”
林子渊奋力咽下嘴里那口能喷火的锅巴,又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小祖宗,别趴着了,听见没?该上路了!”
他站起身,迈步向前。不知是那碗热水的作用,还是锅巴带来的力量,他的脚步比起刚才,明显轻快、稳健了许多。张萌萌跟了上去,这次没有再搀扶他,只是与他并肩而行。剑无痕依旧走在最后,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在转身离开前,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座青铜灶台,扫过那口依旧架在坑上、咕嘟作响的铁锅,最后,在锅柄与锅身连接处,那点不易察觉的、仿佛粘黏着的暗金色痕迹上,停留了一瞬。
赵师傅重新坐回那块石头上,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灶台底部曲折的通道尽头,被更浓重的阴影和风雪声吞没。他低下头,看着锅里翻滚的红汤,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
“臭小子…锅巴管够,辣味管足。可那条命…得靠你自己,牢牢攥紧喽……”
风雪依旧,前路未卜。青铜灶台静静矗立,那口铁锅里的汤汁,还在不知疲倦地咕嘟着,散发着辛辣而温暖的奇异香气,在这片冰天雪地中,固执地延续着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