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另一端,京都北部,群山褶皱的最深处。
千年古刹金阁寺的静谧之下,垂直深入地下百米,却隐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没有诵经声与香火气,只有合金墙壁冰冷的反光、服务器阵列运行时如巨兽沉睡般的低沉嗡鸣,以及空气循环系统刻意模拟出的、带着淡雅竹叶清香的冷气。
这里是黑曜石集团与“影逝众”的神经中枢,一座将极致科技与东方禅意诡异融合的地下堡垒。
在堡垒最核心的和室内,黑曜石与“影逝众”的真正主宰——中村修平,正凝立于一片巨大的全息地图前。
他身着深灰色高级丝绒和服,外罩一件玄色羽织,身形瘦削如孤松,背脊挺得笔直。全息地图以广袤的太平洋为中心,经纬线如同发光的蛛网,曾经点缀其上的数十个光点,如今已黯淡大半,尤其那片标志着“欢乐岛”的区域,此刻已彻底化为一片虚无的黑暗,像太平洋蔚蓝皮肤上一个骤然溃烂、深不见底的疮疤。
中村修平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角与额际镌刻着细密而深刻的纹路,那不是岁月静好的痕迹,而是长期处于权力与危机旋涡中心留下的烙印。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平静,宛如两口千年不波的古井,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与情绪,只留下纯粹的理性与洞彻世事的冰冷。
“会长。”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作战服、身形精干如猎豹的中年男子——新渡户道造,无声地出现在中村修平侧后方约三米处,如同从阴影中凝结而出。
他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钢铁般的凝重:
“三小时前,我们与‘欢乐岛’的所有七重备用加密信道,依次在三十秒内全部中断。最后接收到的环境数据流显示……基地主体结构遭受了……毁灭性的链式崩塌。同时……”他顿了顿,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黑崎先生的生物特征定位信标,信号在极强的能量干扰下急剧衰减,于两小时四十七分前……完全消失,未检测到生命体征维持信号。”
办公室内陷入死寂,只有服务器散热系统发出恒定的、如同冰冷心跳般的低鸣。
新渡户道造补充道:“根据协议,信标中断超过两小时,自动判定为IA(行动中失踪)。但……会长,我们是否需要启动对信标最后位置的……物理清除程序?”
中村修平没有回头,甚至连站姿都未曾改变一分。他依旧凝视着全息图上那片吞噬了光点的黑暗海域,目光平静得令人窒息。
于他而言,老对手田中健及其“须弥会”的覆灭,几乎是棋盘上早已注定的结局,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他此刻心中翻涌的,绝非喜悦,而是另一件事引发的、深沉的震怒与评估。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修长而稳定,指尖轻轻点向那片虚拟的黑暗,仿佛要触摸那无形的创伤核心。
“黑崎……”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却让身后的新渡户道造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将头垂得更低。“我最锋利的刀,竟然折在了这种地方。”
这绝非哀悼,而是一位顶尖棋手,发现自己布局中最关键、最难以替代的那枚棋子,竟在看似无关紧要的角落意外脱落的冰冷评估。
黑崎对于中村修平,远不止是一名顶尖的杀手或指挥官。
他是“影逝众”的獠牙,是执行那些最黑暗、最精密任务的完美工具,是足以在关键时刻牵制甚至重创“天工集团”这类庞然大物的战略资产。
更重要的是,黑崎的头脑中,承载着太多“影逝众”与黑曜石集团明暗交织的核心机密。他的死亡本身已是难以估量的损失,而倘若他的尸体,乃至更糟——他这个人,落入了敌手,特别是那个陈平的手中……那后果,中村修平甚至不愿去细想。
一股微不可察的躁动,如同细微的电流,掠过中村修平看似古井无波的心境。他需要绝对的冷静,需要斩断这丝纷扰。
他并未立刻下达指令,而是转身,无声地步入与办公室相连的一间侧室。
这里与外面的科技感截然不同,是一间纯正的和室“剑道场”,铺着干净的榻榻米,空气中弥漫着榻榻米草的清香和淡淡的樟木味。
室内没有多余的装饰,仅在正面墙上挂着一幅笔力虬劲的“剑”字挂轴,一旁是古朴的刀架,上面横置一柄带鞘古刀。房间中央,竖立着一个桶口粗的、紧紧捆扎的稻草卷(藁塚)。
中村修平在刀架前静立片刻,先净手,然后用一方白绢,极其缓慢而专注地擦拭那柄名为“影秀”的古刀刀身,动作轻柔如同对待情人的肌肤。
随后,他面向挂轴,行了一个标准的“土下座”(跪伏礼),额头轻触榻榻米,静默数秒。接着,他转向房间中央的稻草卷,同样庄重行礼。
礼毕,他起身,右手稳握刀柄,身形微沉,眼神瞬间变得空茫而专注,仿佛世间万物皆已消失,只剩下他与眼前的稻草卷。
没有预兆,“铮——!”一声清越的金属摩擦声撕裂寂静!居合拔刀,刀光如一道冷电,并非横扫,而是沿着身体中轴线垂直劈落!
“嚓”的一声轻响,干脆利落,稻草卷被精准地一分为二,断口平滑如镜。
动作凝定,唯有刀身映着顶光,微微颤出残影。
中村修平缓缓纳刀入鞘,气息平复如初。
这一套仪式,自他童年起便每日修行,从未间断。这不仅是剑术的锤炼,更是“通过身体修行达成精神超越”的途径,是斩除心中纷扰、回归绝对理性的法门。正如古训所言:“劈草者,非劈草也,劈心中之贼也。”
今日这一刀,斩的正是因黑崎失踪而泛起的一丝波澜。
他回到主室那张宽大的黑檀木茶台前,提壶,注水。微沸的山泉水注入白瓷茶杯,水汽氤氲升腾,茶香悄然弥漫,与方才剑道场的肃杀之气形成奇异对比。
“启动‘天照’协议。”中村修平开口,声音已恢复磐石般的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权限等级:‘无光’。动用我们部署在静地轨道上的所有‘月读’侦察单元,调用黑曜石集团在全球海事、航空、能源、通讯网络中的所有后台权限和数据分析节点。我要知道‘欢乐岛’毁灭前最后七十二小时内,所有进出该区域的船只、潜艇、飞行器的识别信号、航迹、哪怕是最微弱的幽灵信号。分析该区域所有异常的地磁、重力、海底声学数据波动。”
他端起茶杯,看着清澈茶汤中舒展的叶片。
“重点是搜寻任何可能的逃生舱、潜航器、或者非常规飞行器的踪迹。生要见人,”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新渡户道造,“死,也要确认那具尸体没有被任何人打捞走。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找到田中健残部的去向,更重要的是,确认黑崎的最终状态。”
“是!”新渡户道造凛然应命,身影迅速无声地消失在门口。
中村修平独自品了一口茶,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黑暗的全息地图。
棋盘上,一枚关键的棋子失踪了,这打乱了他的部分布局。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知道,这把丢失的、淬毒的“刀”,最终会落入谁手,或者,是否已经彻底锈蚀。一场对‘关键人员’与‘核心遗产’的争夺,已然在无声中拉开序幕。
与此同时,在浩瀚太平洋某处,海天一色的背景下,光线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扭曲。完全光学迷彩状态下的“绿洲”号巨型母舰,如同一个悬浮于海天之间的幽灵之城,正以静默姿态巡弋。其庞大的舰体完美融入环境,若非极近距离,根本无法察觉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