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小组成立后的两周,日内瓦总部的顶层会议室里,往日里充满理性与思辨的空气,此刻却像被抽干了氧气一般,压抑而凝重。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无数条数据流汇聚成的模拟模型,正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报。
这个代号为“烛龙”的深海能源网络稳定性模拟,是“墨子”计划进入下一阶段的关键一步。然而,在连续七十二小时的运算后,模型在第九十九次迭代中,毫无征兆地崩溃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德国物理学家安娜·施密特博士,这位以严谨和冷静着称的金发女士,此刻却无法掩饰她的震惊与挫败。她指着屏幕上的一串串乱码,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核心算法的底层逻辑出现了一个悖论!这就像我们在计算1+1时,得出了3的结果。我们的算法在理论上是完美的,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会议室里,来自二十多个国家的顶尖科学家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困惑和不安。两周前,他们还像一群被点燃了理想的传教士,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伟蓝图而热血沸腾。但现在,这个蓝图上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安娜博士,请冷静。”陈平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让骚动的会议室安静下来。他走到屏幕前,深邃的目光扫过那些令人费解的错误代码,“让我们再检查一遍数据源。从‘龙渊号’传回的原始催化材料数据,到我们构建的环境模型,每一个变量都不能放过。”
“已经检查了三十七遍,陈博士!”团队里一位年轻的印度程序员疲惫地回答,“所有数据源都经过了交叉验证,绝对干净。问题……问题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凭空出现?”陈平的眉头微微皱起。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凭空”这个词,只有“尚未被发现”的因果。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全球学术和网络舆情的另一位研究员,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
“陈博士……还有更糟糕的事情。”他将自己的终端投射到主屏幕上,上面是几个在学术界和社交媒体上极具影响力的论坛,“就在模型崩溃的同一时间,网络上突然出现了大量针对‘烛龙’算法的质疑文章。它们……它们似乎预判了我们的错误。”
屏幕上,一篇篇署名为“深蓝观察者”、“量子猫”等匿名Id的文章,用看似专业的口吻,精准地指出了“烛龙”算法中那个“凭空出现”的悖论,并将其引申为陈平团队为了追求政绩而“伪造数据”、“急功近利”的铁证。文章写得滴水不漏,充满了误导性的“技术细节”,迅速在网络上发酵,甚至开始有主流媒体引用这些“专家”的观点。
一时间,内外交困。
会议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信任,这个“墨子”小组最宝贵的基石,正在出现第一道裂缝。一些科学家开始窃窃私语,眼神中流露出怀疑。
陈平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他的大脑如同一台超级计算机,飞速运转着。
算法的底层悖论,与网络上精准的舆论攻击,在同一时间发生。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无声的战争。
敌人,已经来了。他们就在网络的另一端,像一群隐藏在黑暗中的鬣狗,试图用谎言和陷阱,扼杀这个尚在襁褓中的理想。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团队里每一张或焦虑、或怀疑的脸庞,然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成功。他们用最卑劣的手段,攻击了我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科学和诚信。但这恰恰证明,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一条足以让某些人感到恐惧的道路。”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两簇火焰。
“现在,不是我们互相怀疑的时候。而是我们所有人,团结起来,对抗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的时候。给我二十四小时,我会给你们一个解释。”
欧洲,某座未在地图上标注的古城。
一座十六世纪的修道院,经过现代化的改造,成为了田中健的新据点。古老的石墙内,是冰冷的钢铁服务器和最顶级的网络设备。田中健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庭院里被雨水打湿的石板路,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流动的黄金。
他不再是那个在荒岛上挣扎求生的逃亡者。中村修平的400亿美元,以及荒岛山洞里的“神武金”,像新鲜的血液,让他这头濒死的饿狼重新焕发了生机。他拥有了新的身份,新的资源,以及一个更清晰、更疯狂的目标。
“老板。”神谷直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一台平板电脑,“您要的资料,以及一些有趣的发现。”
田中健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说。”
“陈平的‘墨子’计划,出问题了。”神谷直人的声音平铺直叙,像是在汇报天气,“就在刚才,他们的核心模拟实验‘烛龙’失败了。同时,网络上出现了一批有组织、有预谋的攻击文章,直指陈平团队学术造假。手法……和我们以前对付‘天工’时,中村修平教我们的那些,一模一样。”
田中健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接过平板,屏幕上显示着关于陈平的详细资料,从他的学术背景,到他在“天工”的经历,再到他创建“墨子”小组的全过程,一应俱全。这是他拿到“清道夫”网络权限后,下达的第一个指令。
“中村修平……还是那个老样子。”他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轻蔑的嘲弄,“见不得别人在他的棋盘之外,摆出任何一颗不属于他的棋子。陈平的理想主义,在他看来,是对他秩序的最大挑衅。”
他滑动屏幕,看着那些网络上攻击陈平的文章,眼神如同在看一场蹩脚的木偶戏。
“伪造数据,制造悖论,再买通水军引爆舆论……这套组合拳,二十年前他就玩腻了。他还是这么喜欢控制一切,任何超出他掌控的光,他都想亲手掐灭。”
“老板,我们需要做什么吗?”神谷直人问道。在他看来,陈平是田中健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朋友也只是暂时的。
田中健喝了一口威士忌,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点燃了他胸中的怒火与杀意。那怒火,不仅是对中村修平的,也是对陈平的。但他知道,分清主次才是关键。
“帮陈平一把。”
神谷直人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老板?”
“我说,帮陈平一把。”田中健转过身,平板电脑被他随手扔在沙发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算计到极致的寒光,“中村修平想玩,我就陪他玩。他想让陈平的项目死,我偏要让它活。而且,要活得比以前更好,更耀眼。”
他走到房间中央的全息地球仪前,伸出手指,在日内瓦的位置上轻轻一点。
“我要让陈平这颗太阳,尽可能地明亮。太阳越亮,中村修平这个躲在阴影里的老鼠,就越不安,越会露出他的尾巴。他为了拔掉这颗钉子,就会动用更多的资源,犯下更多的错误。”
“而他的每一个错误,都会成为我插进他心脏的一把刀。”
田中健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磁性,仿佛一个正在布下天罗地网的恶魔。
“传我的命令。第一,渗透进攻击‘墨子’小组的网络节点,找到他们伪造数据的源头。把被篡改的原始数据,神不知鬼不觉地修复回去。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要让它看起来像是‘墨子’小组自己发现了错误,并成功修正。”
“第二,把那几个叫‘深蓝观察者’、‘量子猫’的账号黑掉。把他们背后主人的所有黑料——洗钱、背叛、见不得光的交易,全部公之于众。我要让他们在一夜之间,从‘学术权威’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自顾不暇,再没力气攻击陈平。”
“第三,启动‘幽灵’协议,监控中村修平所有与欧洲网络相关的资金流和通讯。我要知道,他为了这件事,动用了哪些棋子。”
神谷直人立刻明白了田中健的意图。这不是帮助,这是一场更高级的攻击。他不是在帮助陈平,他是在利用陈平。
“是,老板。”神谷直人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田中健一人。他重新拿起那杯威士忌,对着窗外的雨幕,低声说道:
“陈平,你不是想创造一个不再需要英雄的世界吗?那就让我看看,当你的世界被黑暗笼罩时,你这个‘英雄’,还能不能龟缩在实验室里。”
日内瓦总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陈平将自己关在数据中心里,双眼布满血丝,正以凡人之躯,挑战着海量数据的海洋。他知道,敌人留下的后门必然极其隐蔽,常规的排查方式根本无法找到。
“陈博士,您已经二十个小时没合眼了。”安娜博士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就算您是铁打的,也扛不住啊。”
陈平没有抬头,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舞动。“安娜,你相信有‘幽灵’吗?”
安娜愣了一下。“你是指……”
“一个技术高超到可以无视我们所有防火墙,潜入进来,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修复错误的‘幽灵’。”陈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超然的兴奋。
就在这时,负责数据监控的年轻程序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