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猛地抬头，只见主屏幕上，一座小山般的巨大岩石，裹挟着无数泥沙和碎石，正从海沟的侧壁上崩塌下来，以一种无可阻挡的、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他们当头压下！
那不是石头，那是一座山！一座正在下坠的山！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陈平能清晰地看到那块巨岩上狰狞的棱角，能感受到它排开海水时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以及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躲不开了！在这狭窄的海沟里，在这狂暴的暗流中，他们根本无处可躲！
“推满功率！上浮！”陈平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下达了最后的指令。他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后，破釜沉舟的疯狂。
宋威和秦品几乎是同时将动力推到了极限。潜航器的推进器发出了痛苦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轰鸣，整个艇身剧烈地颤抖着，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拼命地向上冲去。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那块巨岩的下坠速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巨响，在潜航器的外壳上炸开。那不是清脆的撞击，而是一场野蛮的、毁灭性的碾压。潜航器就像一只被大象踩中的甲虫，瞬间被巨大的冲击力拍得偏离了航线，疯狂地旋转起来。
舱内，三人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甩得七荤八素。陈平的头狠狠地撞在侧面的控制台上，眼前一黑，金星乱冒，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秦品和宋威则被安全带死死地勒住，脸色因缺氧和剧痛而变得扭曲。
刺鼻的焦糊味，从船体的某个角落传来。
“船体破裂！b-3区出现裂口！海水正在涌入！”宋威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
冰冷刺骨的海水，如同无数根毒针，从裂口处疯狂地倒灌进来。舱内的温度，在瞬间降到了冰点。那是一种能渗透骨髓、冻结灵魂的寒冷。
“通讯中断！我们与‘岚山’失去了联系！”秦品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他疯狂地敲击着通讯控制台，但屏幕上只有一片刺眼的雪花。
更糟糕的是，主推进器在刚才的撞击中，也发出了几声不正常的异响后，彻底熄火了。
“主引擎失效！我们失去了动力！”宋威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绝望。
潜航器，此刻就像一个被折断了翅膀和腿脚的残疾人，在狂暴的暗流中无力地打转，同时，冰冷的海水还在一点点地吞噬着它最后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当潜航器终于从那场致命的撞击和旋转中稳定下来时，它已经像一片破碎的叶子，无力地漂浮在更深的海沟中。
警报声依旧在凄厉地回响，但已经变得微弱而断续。应急灯闪烁着幽绿的光，照亮了三张苍白如纸的脸。
陈平晃了晃剧痛的脑袋，一抹鲜红的血迹，从他的额角缓缓流下。他看向主屏幕，只见船体结构图上，一道刺眼的红色裂痕，清晰地标记在潜航器的侧面。压力表显示，舱内的压力正在急剧下降。
“我们……被困住了。”秦品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一个巨大的、未知的洞穴入口，那里正是将他们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地方。
“不。”陈平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擦掉额角的血迹，眼中没有绝望，反而燃烧着一簇更加幽冷、更加坚定的火焰，“我们还没死。只要还没死，就还有机会。”
他重新握紧了操纵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无尽的黑暗。
“报告当前位置。”他冷静地命令道。
“根据最后的定位，我们被冲击波推到了一个未知的洞穴入口。”秦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这里……不在海图上。”
陈平的心中一动。一个未知的洞穴，在这片死亡之海中，既是绝境，也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他启动了外部探照灯，一道惨白的光柱刺破了前方的黑暗。光柱的尽头，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洞穴入口，仿佛是巨兽张开的、通往地狱的咽喉。洞穴的岩壁上，附着着无数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奇异生物，它们随着水流轻轻摇曳，像一片片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会呼吸的星空。
“我们进去。”陈平的声音，斩钉截铁。
潜航器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驶入了那个未知的洞穴。当整个艇身完全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刻，舱内的三人，都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现实世界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充满未知的梦境。
应急灯的幽绿光芒，映照着三张劫后余生的脸。
舱内的积水已经被紧急排水泵处理干净，但那股刺骨的寒意和焦糊味依旧挥之不去。主引擎的指示灯一片死寂，只有备用电源在维持着基础系统的运转。
陈平用急救包里的纱布紧紧按住额角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但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他盯着主屏幕上回放的、灾难发生前几秒的传感器数据，眉头紧锁。
“宋威，你再看一遍刚才的震动数据。”陈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总觉得不对劲。”
宋威调出数据流，放大了震动频谱图，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你看这里……震动频率从低频开始，在0.2秒内瞬间飙升到高频峰值，然后迅速衰减。这不是单纯的水流冲击，这……这是典型的p波（纵波）和S波（横波）特征！”
秦品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说人话，到底是什么？”
宋威深吸一口气，给出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结论：
“是海底地震。一场至少4.5级的浅源地震，就发生在我们下方几公里的地方。我们遇到的‘海神之怒’，根本不是什么暗流，而是地震引发的强烈海震和冲击波！”
宋威倒吸一口凉气：“妈的，原来我们不是被海神发怒追着打，而是被地球本身抖了一下……这比什么妖鬼都恐怖。”
“不，不完全对。”陈平突然开口，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手指在声呐图上那片巨大的阴影上画了一个圈，“你们看这艘沉船的位置。它正好卡在海沟最狭窄的‘咽喉’部位。而我们的航线，本应从它上方几十米处安全通过。”
他顿了顿，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推论：
“如果……没有这场地震，我们根本不会遇到这艘沉船。是地震的冲击波，将这艘沉睡了近百年的钢铁巨兽，从海沟边缘的淤泥中‘震’了起来，让它像一枚炮弹一样，被惯性推着，正好卡在了我们的航线上。”
秦品和宋威都愣住了，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确实如此。在遇到暗流之前，他们的航线是畅通无阻的。
“所以，”陈平的语气变得无比肯定，“我们遇到的灾难，是一个组合事件：”
“第一，是‘海神之路’本身的有效性。”他指着导航屏幕，“酋长的海图精确无误。这里的独特地磁和稳定洋流，确实能屏蔽‘新灯塔’的大部分远程声呐探测。这一点，从我们下潜开始就得到了验证，‘岚山’号的信号一直很稳定。”
“第二，是一场该死的、纯属偶然的浅源地震。”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这场地震本身并不在‘海神之路’上，但它离得太近了。它做了两件事：一，制造了狂暴的‘海神之怒’——也就是地震海流和冲击波，让我们失控；二，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挪动了棋盘，把那艘沉船‘挪’到了我们面前，制造了路障。”
“第三，是连锁反应。”秦品接过了话头，他的大脑也飞速运转起来，“我们为了躲避沉船，将动力推到极限，在狭窄的海沟里剧烈机动。这种不规则的姿态，加上地震余波未消，很可能触发了海沟侧壁本就不稳定的沉积层，最终导致了那场要命的滑坡。”
宋威听得目瞪口呆，最后总结道：“所以……我们的运气差到了极点。在一条绝对安全的路上，偏偏遇到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发生在隔壁的地震，然后引发了一连串的倒霉事？”
“可以这么理解。”陈平点了点头，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光芒，“但这也证明了另一件事——‘海神之路’本身，依然是通往‘新灯塔’的唯一捷径。它的屏蔽特性没有失效。我们现在遇到的麻烦，不是这条路的问题，而是我们‘运气’的问题。”
他看向屏幕上那个未知的洞穴入口：“而且，这场灾难也把我们推到了一个地图上没有的地方。福祸相依，这里，或许就是我们破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