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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绝地重启与人心所向(1 / 2)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几乎凝成实质,在吊灯昏黄的光线下沉沉浮浮,将每个人的面孔都笼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那气氛,凝重得如同车间里被万吨水压机悬而未落的巨大钢板,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要用尽全力。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旁,坐满了南江厂各路手握实权的“诸侯”。

技术科老科长李建国,头发花白,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紧盯着主位;

而更多的,则是像车间主任老胡那样,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嘴角下撇,毫不掩饰地写满了“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的怀疑与不信任。

空气浑浊不堪,劣质烟草燃烧的辛辣气味、长时间紧张闷坐渗出的汗味,以及一种无形却无处不在、名为“绝望”的陈年霉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陈平端坐在主位,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他此刻绷紧的神经。

他面前的投影仪嗡嗡作响,刺眼的光束投射在幕布上,映照着一份他几乎熬干了心血、彻夜未眠才赶制出来的文件——《南江厂“凤凰涅盘”三十天扭亏为盈初步方案》。

方案的核心,像一颗炽热的火种,清晰而灼目:

孤注一掷,集中全厂所有残存的优质资源——顶尖的技术骨干、最后一点可动用的资金、仓库里压箱底的高标号原材料,全部倾斜到那台尘封已久、被视为厂子耻辱象征的013号数控车床上。

目标只有一个:在一个月内,不仅要让它从瘫痪的废铁堆里重新轰鸣起来,更要完成一次脱胎换骨的精度升级,从而一举拿下省内正在进行大规模技术改造的标杆企业——“恒信重工”的关键订单。

“……所以,我的计划是,”陈平的声音在压抑的空气中骤然响起,洪亮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在座的每一张面孔:

“彻底放弃那些拖垮我们的低端、亏损的代工业务,把所有的技术力量、所有的资金、所有的优质材料,全部,我说的是全部!集中到013号生产线上!

三十天,我只要三十天!

不仅要让它起死回生,更要让它焕发出远超当初的精度与效率!然后,用它,去拿下‘恒信重工’的那笔订单!”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斩钉截铁:

“拿下这笔订单,我们就能立刻结清拖欠全厂职工的血汗钱,更能支撑工厂至少半年的正常运转!有了这半年宝贵的喘息之机,我们才有资格,去谈南江厂的下一步发展,谈真正的未来!”

话音刚落,会场仿佛被瞬间抽干了空气,陷入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压抑的沉默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众人眼神闪烁,互相交换着复杂的目光,有人皱眉沉思,有人暗暗摇头,有人欲言又止,但谁也没有勇气第一个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就在这空气几乎要凝固的时刻,工会主席姜峰不紧不慢地端起了他那把被摩挲得油光发亮、几乎成为他个人标志的紫砂茶杯,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几片茶叶沫子。

他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仿佛永远春风和煦的笑容,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他慢悠悠地发出一个鼻音,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陈副厂长的这个方案,听完之后啊,我真是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啊。”

他的语调依旧是不急不缓,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真诚和赞赏:

“有魄力!有担当!这才是我们南江厂眼下最需要、最渴盼的领头人!不像我们,”他自嘲地摆摆手:

“思想僵化,顾虑重重,总是畏首畏尾的,怕这怕那。好!我代表工会,第一个表示全力支持!”

他放下茶杯,带头轻轻鼓了两下掌。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抬高了陈平,又巧妙地将自己定位成“思想解放”的支持者。

不少原本心存疑虑的人,看到工会主席公开表态,也不由得跟着微微点头。毕竟,姜峰在南江厂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他的公开支持,分量着实不轻。

然而,姜峰脸上的笑容未减,话锋却悄然一转,那笑容似乎变得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推心置腹的忧虑:

“不过呢,”他环视众人,语气带着点为难:

“陈副厂长,您也知道,我这人是个直性子,心里想到什么,嘴上就藏不住,不吐不快。

您这个计划,是‘好’,是‘妙’,是‘高瞻远瞩’,但它毕竟是个‘新’东西啊。咱们厂里,还有不少像老黄这样的实干家,他们可能……”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投向角落:

“更关心一些……嗯,更实际、更眼前的问题。老黄,你是机修车间的副主任,天天跟那些铁疙瘩打交道,最了解情况。

来来来,你来说说看,你心里头,现在是怎么个想法?有什么顾虑,当着陈副厂长和所有同志的面,大胆讲出来!”

他笑容满面,语气温和,却精准地将皮球,不偏不倚地踢给了那个坐在角落里、身材魁梧如铁塔、皮肤黝黑泛着机油光泽的中年男人——黄兴洪。

黄兴洪,装甲部队侦察连退伍的老兵,为人耿直火爆,像他维修的钢铁机器一样不懂拐弯抹角。

他一向最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干部,但对姜峰这位平日里“处处为工人说话”、“体恤工人疾苦”的工会主席,却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

此刻,他只觉得姜主席这是在真心实意地替他们这些一线工人发声,问出了大家憋在肚子里的担忧。

被点到名的黄兴洪,“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脸色涨红,声音洪亮得如同炸雷,瞬间盖过了会议室里所有的窃窃私语:

“陈副厂长!我是个粗人,当兵出身,不会说那些弯弯绕绕、文绉绉的话!我就问一句实在的!”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直直地指向窗外车间那破旧厂房的方向,情绪激动,“您说的那个013号车床,它……它到底还中用不中用?”

他喘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懑和不甘:

“那台破机器,从我黄兴洪进厂那天起,就没消停过!三天一小修,五天一大修!厂里这些年砸进去多少钱?请了多少拨外面所谓的‘专家’?

结果呢?专家来了,好酒好菜伺候着,钱流水似的花出去,最后呢?它还是像条死狗一样趴在那儿!

我们机修车间那帮兄弟,为了伺候它,熬了多少个通宵?掉了多少把头发?手指头被铁屑崩了多少回?

现在您一句话,就要把全厂上下几千号人,最后这点指望、这点血汗钱,全都砸在这堆废铜烂铁上!万一……”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质问:

“我是说万一!它又修不好呢?或者,费了牛劲修好了,没干两天活儿,它‘哐当’一声又趴窝了!

我们怎么办?我们机修车间的人怎么办?全厂的老少爷们怎么办?我们一家老小,到时候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黄兴洪这如同火山爆发般的质问,像一颗巨石狠狠砸进了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对啊!黄主任说得太对了!句句在理啊!”有人立刻高声附和。

“就是,就是!这简直是在拿全厂人的饭碗当赌注,不能这么干啊!”另一个声音带着恐慌。

“陈副厂长,您是大学生,高材生,您的宏图大志我们不懂,我们就知道,钱拿到手,米下锅,那才是真的!别的都是虚的!”

有人直白地喊出了最现实的担忧。

质疑和反对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黄兴洪那朴实无华却直指人心的质问,代表了广大基层工人最朴素、最直接、最关乎生存的担忧。

他的话,比姜峰一百句看似支持实则暗藏玄机的“阴阳怪气”,都更具杀伤力,更能点燃众人心中的恐慌。

陈平的目光如电,扫过情绪激动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的黄兴洪,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位脸上正恰到好处地挂着“无奈”、“为难”甚至还有一丝“痛心”表情的姜峰,心中顿时一片雪亮。

这是姜峰的惯用伎俩,自己永远站在“支持者”的光明面,却不动声色地引导别人跳出来当那个质疑的“恶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没有选择直接反驳黄兴洪的质疑,而是目光炯炯地锁定对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黄主任!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他竖起两根手指,声音斩钉截铁:

“第一!你相信我们南江厂自己造的、自己用的这些设备,真的就老朽到连最后一点价值都榨不出来,彻底无可救药了吗?

第二!你相信我们这帮从建厂就摸爬滚打出来、一手一脚把机器造出来修起来的技术工人,手上的真功夫,真的就比外面那些所谓的专家差吗?!”

黄兴洪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噎得一怔,他梗着脖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吼道:

“我……我当然不信!我们南江厂的技术力量,当年在全省都是响当当的!那是实打实干出来的,没得说!”

“好!”陈平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整个会议室都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