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宿舍,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陈平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浴室,拧开淋浴喷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汗水和疲惫,紧绷的肌肉才稍微缓解了些许。他擦干身体,换上干爽的衣物,这才感到一丝活气,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顾小芬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迅速接起,顾小芬轻柔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拂过听筒:“喂,陈平?”
“小芬,”陈平疲惫地靠在床头,声音里还残留着高强度训练后的沙哑和浓重的倦意,“今天训练真的累惨了,强度特别大,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不过,”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点振奋,“收获也很大,教练今天特别指出了我几个关键的技术问题,点得很到位。”
顾小芬的声音立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像被轻轻揪了一下:“训练重要,这我知道,但你一定要当心身体,千万别太勉强自己啊。我听你声音都虚得没力气了。”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柔软,带着殷切的叮咛,“记得按时吃饭,千万别对付,要好好补充营养,身体最重要了。”
顾小芬话语中的关切像一根柔软的刺,带着暖意,却又轻轻扎在陈平心上。一股强烈的愧疚感顿时涌了上来,沉甸甸地压着胸口。他知道,顾小芬一直都非常支持他追求自己的目标,从不抱怨,总是默默地在电话那头为他加油鼓劲。而自己最近却几乎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倾注在训练场上,连主动打电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抽时间陪陪她了。他忽略了她的等待,忽略了那些无声的关心和期待。
“小芬,”陈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歉意,像是被砂纸磨过,“对不起,最近训练排得太紧,像上了发条,都没怎么好好陪你。是我疏忽了。等这阵子关键的训练期过去了,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一定。”
电话那头传来顾小芬理解的笑声,听起来轻松而温暖,仿佛能驱散他心头的阴霾:“没关系,陈平,我真的理解你。你要加油,专心训练,心无旁骛,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最好。”她的语气温柔而坚定,像磐石一样稳固,“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累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陈平的心被这充满信任和支持的话语深深触动了。一股暖流伴随着强烈的感动,冲刷着刚才淤积的愧疚。他知道,顾小芬就是他最坚实、最可靠的后盾,无论他遇到什么困难,经历怎样的低谷,她都会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给予他力量和慰藉,是他疲惫时最想停靠的港湾。
第二天中午,陈平在食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排队打饭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意外地看到了不远处的真由美。她独自一人端着餐盘,正微微踮脚,目光在略显拥挤的座位间逡巡,寻找着空位。陈平打好自己的饭菜,主动走了过去。
“真由美同学,”陈平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放下餐盘,真诚地看着她,“昨天实验室的事,真的要好好谢谢你。当时情况太紧急了,要不是你反应那么快,处理得又及时又专业,那些关键设备可能就真的出大事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真由美抬起头,看到是陈平,脸上立刻露出温和而略带腼腆的笑容,像初绽的樱花。她轻轻摆了摆手,语气谦逊:“陈平同学,你太客气了。这真的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是我应该做的。换作是其他任何同学看到当时的情况,也都会这么做的。”她的目光清澈而真诚。
两人边吃边自然地聊了起来。真由美告诉陈平,她来自日本东京,是核物理系的交换生,这学期刚来到东澜大学不久。她对机械工程和核物理都抱有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前沿的能源技术领域,这次不远万里来到东澜大学,就是希望能接触到更先进的研究项目和技术理念,开阔自己的学术眼界。
陈平很快发现,真由美不仅思维敏捷、专业知识非常扎实,而且非常有主见,对许多技术问题乃至社会现象,都有自己独特而深刻的见解。
当她谈论起核聚变小型化的可能性以及伴随而来的技术伦理挑战时,条理异常清晰,观点新颖独到,让陈平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些耳目一新,仿佛眼前豁然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窗户。
“噢,对了,”真由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眨眨眼,带着点不好意思,“前天在阶梯教室上的那门课,我因为肚子有点不舒服,临时去了医院,没上成。不知道……能不能借你的课堂笔记给我看一下?补一下重点就好。”
“当然可以啦!”陈平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他收拾好自己的餐具,“你吃好了吗?现在就可以上我那儿去取,笔记就在宿舍。”
陈平和真由美回到男生宿舍不久,他刚在书桌旁站定,还没来得及找出笔记,顾小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一边应着声,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略显凌乱的书桌,接通电话后顺手按下了免提键,以便腾出手来找东西。
“喂,小芬?”陈平的声音带着点忙乱后的慵懒。
顾小芬在电话那头正说着什么,大概是询问他午饭吃了没有。陈平一边听着,一边终于从书架的一摞书中抽出了那本物理课的课堂笔记,转身递给了安静站在一旁等候的真由美。
真由美接过笔记,脸上露出感激的微笑,轻声说:“谢谢,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平没多想,目光还停留在书架上,继续对着电话说:“嗯,你接着说,我听着呢,刚在找东西。”
然而,电话那头的顾小芬却突然沉默了一下,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几秒钟后,她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听起来刻意维持着平静,但语调明显有些低沉,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陈平,你旁边……刚才说话的是谁?是女生的声音?”
她显然清晰地听到了那句清晰礼貌的“谢谢”,虽然简短,但那独特的、轻柔的女声音色,在免提状态下毫无遮拦地传了过去。
陈平一愣,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顾小芬是听到了真由美告别时的声音。他连忙解释道,语气带着点急于澄清的急切:“哦,你说刚才啊?那是真由美,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核物理系那个日本交换生,昨天帮了大忙那个。她刚过来隔壁宿舍借本工具书,拿了书就走了,前后就一分钟。”
电话里陷入了短暂的、令人有些窒息的寂静。几秒钟后,顾小芬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听起来像是努力平复过,但语调明显有些低沉,带着点刻意维持的平稳:“哦……是这样啊。真由美……我明白了。”
陈平握着手机,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顾小芬最后那句“我明白了”的尾音里,藏着掩饰不住的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这感觉像一阵微弱却冰凉的风,瞬间吹散了他心头刚才因借出笔记而产生的轻松。
他知道,顾小芬可能误会了什么,也许是误会他和真由美走得很近?也许是觉得自己在宿舍接待别的女生有些随意?又或者是觉得被忽视了?
他想立刻解释得更清楚些,想告诉她真由美只是来拿笔记,前后不过几十秒,甚至没坐下。可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紧,笨拙地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化解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和无形中产生的误解。
下午训练结束后,天色已渐暗,训练场的灯光将汗水和疲惫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周教授在走廊尽头叫住了正收拾东西的陈平,示意他跟上,两人一同走进了他那间堆满书籍和资料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厚重的机械工程典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纸墨和旧书特有的气息。周教授走到书桌前,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张边角已经泛黄的老照片,他轻轻拂去上面薄薄的灰尘,像对待珍宝一样,然后才郑重地递给陈平。照片上,年轻时的周教授意气风发,笑容灿烂,旁边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神情专注而睿智的中年男子,背景是旧式实验室里略显笨重的仪器设备。
周教授凝视着照片,眼神悠远,声音中带着一丝深沉的怀念与敬意:“这是我的导师,李教授。”他停顿了片刻,仿佛被拉回了久远的时光:
“他当年提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非常惊人的理论,认为人类中有极少数人,天生拥有一种名为‘机械灵犀’的特殊潜质。这种能力,能让人的大脑与精密的机械装置产生一种近乎直觉的共鸣,极大地提高人机协作的效率和精度。可惜啊,”
周教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惋惜,“那时整个学术界都视之为无稽之谈,他被孤立、被无情地质疑甚至嘲讽。直到他后来因意外离世,这个理论始终未能得到任何实证支持,成了他毕生未竟的宏愿,一个巨大的遗憾。”
陈平小心翼翼地接过照片,指尖轻触那泛黄的边缘,仿佛能感受到时光的重量和一位先行者的执着。一股强烈的敬意油然而生,他微微欠身,目光诚恳而热切地看向周教授:
“教授,您今天特意给我看这些,跟我讲李教授的故事,是不是想让我……”他深吸一口气,说出心中的猜测,“继承李教授的遗愿,完成这个‘机械灵犀’理论的验证工作?”
周教授的目光猛地转向陈平,眼中瞬间闪烁起坚定而炽热的光芒,那光芒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不容置疑的期许:“是的,陈平!我相信,你就是那个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这不仅是因为你在日常训练和操作中展现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独特天赋,更是因为我看重你骨子里的执着和对机械世界那份纯粹的热爱与潜力!”
周教授走近一步,双手按在陈平的肩膀上,语气中透出殷切而郑重的期望。随后,他详细解释了自己的动机和深远的考量:
“我之所以如此不遗余力地培养你,倾囊相授,不仅是被你那份与生俱来的才华所吸引,更是因为我内心深处,一直渴望有朝一日,‘机械灵犀’这个曾被埋没的理论能被严谨的科学所证实,重见天日!那将不仅仅是对李教授毕生心血和信念的最高告慰,更是对人类潜能认知的一次革命性发掘——想象一下,如果成功,它将如何颠覆性地推动人机融合技术的发展,提升无数行业的工作效率,甚至改变普通人的生活品质!”
周教授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陈平,你是我这些年观察、寻找下来,目前所发现的,唯一有可能实现这一壮举的人选!从你第一次操作那台复杂机械装置时,那种仿佛与机器心意相通、行云流水般的操作本能,我就看到了希望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