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装修过程的偶遇(2 / 2)

面对她这些条理清晰、指向明确的询问,陈嘉铭的回应则显得更为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吝啬言辞。他极少主动发起任何话题,对于周雨彤抛过来的问题,他通常只是用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眸,在她所指的物品或区域上短暂地停留片刻,进行快速的扫视和判断,然后给出极其简短、几乎不附带任何额外信息的答复。

“可以。” 这表示他认可了她的处理方式或提供的选择。

“嗯。” 一个简单的鼻音,表示他听到了,知道了,或许也表示默许。

“你定。” 这意味着他将决定权下放,透露出一种基于她专业能力的、有限度的信任。

或者,在某些更微不足道的细节上,他甚至连一个音节都懒得发出,只是用下颌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点,用一个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点头动作,来代替所有需要表达的语言。

他的脸上,大多数时候都覆盖着一层缺乏温度的平静,眼神疏离得像是在观察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项目。他从不试图将话题延伸到装修之外,从不旁敲侧击地询问她离开法庭这几个月来的任何生活状况,甚至连目光都吝于在她那张写满疲惫与专注的脸上多做哪怕一秒的停留,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他刻意维持的、冰冷的界限。

然而,在这片由他亲手划定的、充斥着尘埃与噪音的“安全距离”之内,在那些看似随意扫视工地全局的间隙,在那些专注于检查墙面平整度或水电接口质量的片刻,他眼角的余光,他那超越常人的敏锐观察力,其实一直未曾停止过对她——周雨彤,这个正在经历着脱胎换骨般变化的个体——进行着一种沉默而细致的审视。

他看到她能够熟练地操作那个红色的激光水平仪,将一道笔直的光线打在粗糙的墙面上,准确地向泥瓦工指出某一处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小凹凸;他看到她能毫无障碍地阅读那些线条密如蛛网、符号复杂的强弱电系统图纸,指着上面的某个回路标识,与经验丰富的电工师傅讨论这条线路未来可能承载的电器功率是否在安全范围之内,言辞清晰,逻辑分明;他看到她毫不介意地蹲在满是水泥碎屑和木屑的地板上,伸出那双曾经只用来弹钢琴、做美甲的手,直接触摸着刚刚拆开包装的瓷砖胚体侧面,用指腹感受其质地,并熟练地将水滴在砖背,观察水珠的渗透速度,以此来判断其吸水率是否达标,神情严肃得如同一个质检专家。

他看到她与那些满身汗味、嗓门洪亮的工人师傅们沟通时,彻底摒弃了过往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属于大小姐的娇气和潜在的颐指气使,变得态度谦和,极有耐心。她会认真倾听老师傅提出的、基于多年实践经验的实际操作困难,然后用商量的、而非命令的口吻,共同探讨既能满足设计效果、又便于施工的折中解决方案。她会因为一个阴角处理得不够垂直、或者一块瓷砖的缝隙预留稍有不均而坚持要求返工,展现出不容妥协的专业坚持;但也会在炎热的午后,看到工人们汗流浃背时,默不作声地自掏腰包,去楼下的小卖部买来整箱的冰镇饮料和几包不算太差香烟,悄悄地放在角落,什么都不多说。

那个记忆中需要他时时刻刻小心呵护、连换个灯泡都吓得尖叫、生活琐事几乎完全依赖他的温室花朵,已然凋零不见。她身上那种因家境优渥和被过度宠爱而滋生的娇纵任性、那种凡事以自我为中心的棱角,几乎被这几个月的现实磨砺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沉静力量,一种如同野草般拼命向下扎根、努力向着阳光挣扎生长的、令人侧目的韧性。

这种翻天覆地的、几乎可以说是颠覆性的变化,是如此显而易见,又是如此深刻地烙印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之中。

陈嘉铭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狼藉遍地的工地中央,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气质冷峻得像一尊线条硬朗的雕塑,仿佛一个完全抽离于情感之外的、纯粹的项目监督者。然而,在他那双如同千年寒潭般深邃平静的眼眸最深处,却仿佛有看不见的暗流在悄然涌动,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够清晰辨识、更不愿去深入探究的复杂心绪。

那里面有审慎的评估,有冷静的衡量,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他刻意忽略掉的讶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春冰初融时那第一滴水的、细微的触动。

他默默地看着那个在弥漫的灰尘与刺耳的噪音中不停忙碌的、明显清瘦了不少却异常专注坚定的背影,看着她鼻尖上因为忙碌和闷热而渗出的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看着她偶尔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偷偷用手握成拳,轻轻捶打自己那因长时间弯腰而明显酸胀的后腰时,流露出的一闪而过的疲惫神态。

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将所有悄然观察到的细节,所有内心不受控制泛起的、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波澜,都一同死死地压在了那片由他自己构筑的、冰冷坚硬的沉寂之下。所有的审视,所有的触动,最终都化为了他愈发幽深难测的眼神,和那份更加令人捉摸不透、讳莫如深的、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