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瞿式耜的许可和亲笔手令,仅仅是破解粮困的第一步。如何将十万石粮食(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约合现代六千吨,需要数百艘大中型货船装载)从群山环绕、江河纵横、交通本就不便的广西,安全运抵数千里外的辽西,其间需要跨越敌我势力交错、土匪横行的大半个中国,需要应对复杂多变的水文气象,更需提防可能的人为破坏,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极其艰巨的物流挑战,其难度不亚于指挥一场大型战役。
王磊第一时间召集了所有核心幕僚及相关方面的负责人:精通财政统筹的李岩、熟悉南方政局与地理的顾炎武、与郑家海上势力保持密切联系的专使、辽西水师的主要将领、以及负责后勤运输调度的官员。会议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极其凝重。
“十万石稻米,乃是我辽西眼下之生命线,数十万军民之指望!不容有任何闪失!”王磊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众人,“陆路运输,首先排除。距离太过遥远,沿途消耗巨大(运粮民夫和护卫军队自身就要吃掉近半粮食),且流寇、散兵游勇、土匪山贼多如牛毛,需派遣重兵护送,代价高昂,效率低下,得不偿失。”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聚焦于水路地图之上。传统的京杭大运河生命线此时已因战乱和失修而多处梗塞,且大部分河道处于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混乱地带,安全无法保障,根本不可依赖。
“唯有走海路!”一位经验丰富的水师将领起身,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从广西廉州府(今北海)或钦州一带的港口装船出海,依托海岸线北上,途经福建、浙江、南直隶外海,绕经山东半岛,最终进入相对安全的辽东湾,抵达我辽西军港。此路线虽同样风险不小,需面对风涛之险、海盗之患,但较之陆路,速度快上数倍,运量巨大,且我水师可派出精锐战船组成护航舰队,郑家水师在南方海域亦有巨大影响力可供借重!”
“此策可行,然关键中之关键,在于郑家!”顾炎武立刻接口,语气严肃,“如此漫长海路,绝非我辽西水师独力能够保障。必须得到郑芝龙的鼎力协助!需要其提供沿途可靠的补给港口、精确的水文航道情报、更重要的是,需其以其威名,约束其麾下乃至沿海各路豪强、海盗势力,不得骚扰、觊觎我粮船队分毫!此事,非重金所能完全解决,需以大局利害说之。”
王磊深以为然,立刻再次亲笔修书给郑芝龙。此次信中,他不仅承诺支付极其高昂的运费和“保护费”,更将此次运粮行动抬高到了“共保华夏血脉畅通”、“维系抗虏大局”的战略高度,言辞恳切,利弊分析透彻,请求其调动一切资源,全力协助护航。郑芝龙很快回复,展现出海王的气魄与利益计算的精明,慨然应允,承诺派出熟悉航路的引水船队、开放指定港口补给、提供情报支持,并立即以强硬手段传令沿海各股大小势力,谁敢动辽西粮船,便是与他郑家为敌!
与此同时,王磊派出的采购团队,手持瞿式耜的亲笔手令和充足的银两,迅速深入广西主要的产粮区,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大规模收购。瞿式耜果然守信,派出了得力官员全程协助,有效压制了本地米商试图趁火打劫抬价的行为,并协调调动了部分官仓存粮优先供应辽西,筹集速度远超预期。
接下来是组织运输船队这一庞大工程。十万石粮食需要一支规模惊人的船队。辽西自身的水师运输船队数量有限,郑家方面依约提供了部分大型远洋海船,王磊又不惜重金,几乎租用了闽浙一带所有能联系到的、可靠的大型民间海船组,最终组成了一支由近百艘大小船只组成的、浩浩荡荡的混合运输船队,帆樯如林,蔚为壮观。
在广西钦州港,粮食源源不断地被民夫扛运上船,一袋袋稻米填满了船舱。王磊特意指派了一位以细心、强硬、忠诚着称的得力官员,携带一批精干账房和护卫,随船队南下,全程监督装运过程,严厉检查粮食品质,严防潮湿、霉变、以及任何形式的短斤少两、以次充好,确保每一粒粮食都物有所值。
庞大的运粮船队终于择吉日起航了。这是一次充满未知与风险的漫长远航。季节上,冬季的南海季风尚未完全平息,而夏季可怕的台风季节又已在远方天际酝酿,留给他们的航行时间窗口非常紧张。船队沿着大陆海岸线小心谨慎地航行,依靠郑家提供的经验丰富的领航员和老船公们世代相传的经验,躲避着无数的暗礁、浅滩和复杂的水流。
如此大规模的粮船队北上,根本无法完全保密,其动向很快便为各方势力所探知。沿途,确实有不止一股海盗船和小股武装私掠船队试图靠近窥探,甚至尾随,但当他们看到船上清晰悬挂的郑家令旗和护航的辽西战船(尽管数量不多,但船体明显经过加固,炮窗森然),感受到其不容侵犯的气势后,大多知难而退,悻悻而去。郑芝龙纵横四海的无形威名,在此时起到了真正的、堪比千军万马的定海神针作用。
船队历经风涛,小心翼翼地绕过山东半岛的成山角,终于驶入了相对熟悉、也相对安全的辽东湾海域。当第一艘满载着金黄稻米的巨船,引领着后续舰队,缓缓驶入辽西军港时,整个码头瞬间沸腾了!等候已久的军民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发自肺腑的欢呼声!粮食!救命的粮食终于到了!
后续船只接连不断地靠岸。十万石稻米,经过严格盘点,一石不少,被迅速而有序地卸船,通过人力、畜力车转运,存入早已准备就绪的、干燥通风、防守严密的巨型地下粮仓和加固库房之中。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辽西 every 角落。原本因官仓日渐空虚而暗自恐慌的军民,瞬间安心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市面上的黑市粮价应声暴跌,那些先前试图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奸商顿时血本无归,叫苦不迭。整体的物价水平迅速趋于稳定,社会情绪恢复了平稳。
王磊亲自站在码头上,看着那堆积如山、象征着生命与希望的粮袋,心中那块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他再次亲笔写信给瞿式耜,信中充满真诚的感激,感谢其雪中送炭的深情厚谊,并附上了一份既不显俗气又足够表达敬意的厚重谢礼(并非贿赂,而是符合士大夫交往礼仪的古董字画及辽西特产),同时再次强调了南北携手、共维大局的重要性。
此次跨越万里的成功筹粮与运粮,其意义远远超出了解决一时饥馑的层面。它不仅极大地缓解了辽西的战略物资危机,更重要的是,它成功地探索并初步打通了一条相对稳定的、能够绕过朝廷腐朽低效体系、跨越南北的海上战略生命线。它雄辩地证明了王磊具备强大的外部协调能力,能够与其他地区的实力派人物(如忠义的瞿式耜、亦商亦盗的郑芝龙)基于共同利益或大局观进行有效合作,以满足自身的核心战略需求。辽西的抗风险能力、战略韧性和独立性,因此次行动而得到了质的增强。远在岭南的瞿式耜,这位以忠贞着称的能臣,也在不经意间,为辽西的稳固与未来,添上了至关重要、力抵千钧的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