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彻底地、永远地熄灭了。
就在那光芒彻底消散的刹那,一种无形的、但却能清晰感知到的变化发生了。那尊石像之前虽然冰冷僵硬,但总还残存着一种被永恒定格的生命印记,一种绝望的、呐喊的“存在感”,能让观者清晰地感受到它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承受了极致痛苦的孩子。而此刻,那种感觉彻底消失了,被一种绝对的、纯粹的“无”所取代。它彻底沦为了一块普通的、没有生命的、只是偶然被风化雕刻成幼童形状的岩石。所有的细节——那极致惊恐而张大的嘴巴、那拼命向前伸出的扭曲手指、那奔跑中飞扬的衣角——依旧栩栩如生,却再也无法激起任何情感上的涟漪,只剩下物理性的、博物馆标本般的冰冷与疏离。仿佛有一个至高无上的法则之笔,将这个孩子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证明、最后一声无声的呐喊,也彻底地从时间的书页上无情地擦去了。
真正的、彻底的、万劫不复的永眠。
几乎与此同时,从洞穴更深处,那片被巨大阴影和沉重岩石封锁的“归寂之窟”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直接穿透颅骨、响在每个感知者灵魂深处的“咔哒”声。
这声音轻得如同雪花落地,却又重得如同星辰陨灭。
它像是一具运行了千万年的古老机关,在经历了漫长到足以让金石腐朽的等待后,终于为某个特定的存在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沉重地、无可挽回地落下了最终的锁闩。
它也像是一颗被强行维系了太久、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在耗尽了最后一滴希望的血液后,终于彻底停止了跳动,归于永恒的沉寂。
在那幽暗的归寂之窟内,十一尊在永恒梦境中相依的石化幼童中,属于那个最先被遗忘、最早来到这里、也是所有悲剧起点的孩子的石像,表面那层与其他同伴相互辉映的、微弱的共鸣光晕,似乎也随之黯淡了一分。那根无形的、连接着所有“被遗忘者”的悲伤纽带,悄然断裂了最初的一环。
“听到了吗……那寂静……”磐石长老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饱经风霜的磨石在相互碾磨,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无力回天的沧桑与近乎麻木的哀伤,“一个风孔……寂灭了。它所对应的……那孩子……与这喧嚣尘世……最后的一丝联系……彻底断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浑浊的目光如同承载着山岳的重量,依次扫过雷烬那条死寂的臂膀、陆离深不见底的眼眸,最终沉重地落在苏弥怀中那个沉默的、吞噬了母爱也间接导致了湮灭的箱子上。
“这就是圣山亘古的‘平衡’……”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墓志铭,刻入空气,也刻入三人的灵魂,“得到……必伴随失去。每一次‘获取’的光芒背后……都投下等量的、永恒的……‘消亡’之影。这……就是你们选择的……重量。”
苏弥感到一股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气从脚底瞬间窜升至天灵盖。她下意识地死死抱紧箱子,那【4.58kg】的重量此刻仿佛具象化了,变成那尊刚刚彻底失去灵光、冰冷粗糙的石像,无比真实地压在她的手臂上,沉甸甸地、罪恶地坠着她的灵魂,几乎要将她压垮。她为了虚无缥缈的前路,为了阻止或许存在的更大灾难,亲手参与、助推了另一个无辜孩子存在的彻底湮灭。脑海中母亲那日益模糊、温柔的笑容再次浮现,却与那尊彻底化为凡石、连绝望都被剥夺的小小雕像可怖地重叠在一起,让她心脏痉挛,几乎窒息。
雷烬完好的那只手死死攥成拳,指甲早已刺破掌心,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指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憋闷的、如同困兽般的狂暴愤怒和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几乎要撕裂他的胸膛。他猛地别开头,猩红的独眼不愿再看那昏暗的角落,那条死寂的机械臂沉重得让他恨不得立刻将其从身上拆卸下来,砸个粉碎。
陆离沉默地注视着那尊彻底沦为“物体”的石像,又抬眼望向风孔寂灭传来的方向,眼神幽深如同吞噬一切的寒潭。他修长的指尖在身侧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虚空中仿佛有无形的能量流线与数据符文一闪而逝——他在记录,在计算,冷静地剖析着这寂灭现象背后所揭示的、冰冷而残酷的宇宙规则,仿佛眼前这令人心碎的伦理悲剧,不过是又一个可供分析的冰冷样本。
圣山用它最直接、最无声却又最振聋发聩的方式,向他们庄严而冷酷地宣告了其运行法则的绝对性与不可逾越性。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选择,都在这巨大的天平上有着清晰的标价。而他们,在踏入禁地、定下计划的那一刻,便已无可挽回地成为了这冰冷法则的一部分,手上沾染了看不见的、却永世无法洗净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