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形态各异、散发着或柔和或诡异光芒的灯笼悬浮在街道上空、檐角之下,构成了这片空间唯一的光源。
有的灯笼素白如纸,薄得近乎透明,内里却跳跃着一簇簇幽蓝色的火焰,火焰的形状不断变幻,时而如蜷缩的狐狸,时而如扭曲的人脸,无声地燃烧着。那是狐火灯。
有的灯笼嫣红如血,用薄如蝉翼的红色纱绢蒙成,流淌着蜜糖般粘稠甜腻的光晕,灯光所及之处,空气似乎都变得馥郁而暧昧。这是醉生纱。
还有的灯笼漆黑如墨,灯罩竟是由漆黑的兽骨镂空雕刻而成,蚀刻着无数痛苦扭曲、无声呐喊的面孔,惨绿色的光芒从那些空洞的眼眶和嘴巴里透射出来,在地面投下晃动如鬼爪的光斑。此为怨骨笼。
各色光晕交织流淌,将整条莹白的骨街渲染得光怪陆离。若有若无、忽高忽低、不成曲调的丝竹乐声如同鬼魅的呓语,无孔不入地钻入耳膜。那股甜腻到令人发齁的异香更加浓郁了,像千百种奇花异卉被强行糅合、发酵。
整条街道灯火通明,繁华似锦,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那些悬浮的灯笼兀自亮着,那些扭曲的建筑沉默矗立,街道上......空无一人!灯笼的光芒照射在莹白的骨街上,地面竟映不出任何物体的影子!光线仿佛被那些散发着微光的白骨彻底吞噬了。
在骨街的尽头,雾气最为稀薄之处,一座巍峨的牌坊悬浮在半空!
牌坊的基座是两只巨大、交叉的狐爪骸骨,尖锐的骨刺狰狞外露。支撑牌坊的立柱,则是两根粗壮得惊人的脊椎骨,一节节环环相扣,直刺上方。牌坊的顶部,赫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狐首骸骨!那狐首骸骨大张着巨口,森白的獠牙如同门柱,空洞的眼窝里,两团跳跃不息、颜色不断在幽蓝、惨绿、暗红之间变幻的狐火熊熊燃烧。牌坊正中,悬着一块同样由白骨雕成的匾额,上面蚀刻着四个扭曲狰狞、仿佛是用利爪硬生生挠出来的古老篆字——
万忆皆允!
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贪婪的吸力,仿佛要将所有注视者的灵魂都从眼眶里扯出来,吸入那牌坊深处燃烧的狐火之中。穿过那森然张开的巨大狐口,隐约可见牌坊后方,一座更加恢弘、灯火辉煌、雕梁画栋的楼阁虚影悬浮在更深远的雾气里,檐角悬挂着巨大的、仿佛由凝固血液铸成的暗红色铜铃,无声地悬垂着。
青丘狐市!入口!
这景象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皮筏前方的雾气通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弥合!
入口!青丘!雷蒙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陆离眼中精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雷蒙!左前方!全力撑篙!快!
雷蒙被吼声激得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恐惧。他脸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骨篙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刺入左前方陆离所指方向的水流,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后猛撑!
皮筏猛地一个急转,船头对准那即将闭合的雾气通道,如同离弦之箭般射了进去!
冰冷、粘稠、带着奇异阻力和微弱甜香的雾气瞬间包裹了整艘皮筏!视野被彻底剥夺,只剩下翻滚的灰白。沼泽的腐臭和蠃鱼残留的腥气被彻底隔绝在外。皮筏在粘稠的雾气中穿行,速度骤然减缓,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
陆离!苏弥在翻滚的浓雾中大喊,手死死按在怀中冰冷的手提箱上,九尾狐的心头血......到底要什么代价?
雾气翻涌,陆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穿透粘滞的空气,带着一种洞悉规则却更显残酷的冰冷:
狐族贪婪,尤嗜生灵最炽烈纯粹的情感与记忆。喜悦、悲伤、爱恋、仇恨......皆是它们的珍馐。而心头血,乃狐族性命之源......需以一段刻骨铭心为引。或是至纯之爱,或是至深之恨,或是......足以支撑一个灵魂存在下去的本身。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苏弥心上。她猛地想起兽皮地图上那个闪烁着惨绿荧光的三叉戟标记,想起水中倒影那抹非人的冷笑。母亲的面容正在脑海中加速模糊......她还有什么刻骨铭心可以支付?
苏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坠冰窟。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手提箱。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她汗湿冰冷的胸口。前路,那灯火诡谲、死寂无声的狐市,是救命的希望之地,还是更深、更绝望的吞噬深渊?
皮筏在浓雾中缓慢前行,每一次颠簸,都让箱子的重量在她心头重重砸下。她低头,看向皮筏边翻涌的灰白雾气。
雾气如镜,映出她苍白憔悴、泪痕狼藉的脸。而那张脸的倒影嘴角,正极其诡异地、无声地向上拉扯着,形成一个巨大、僵硬、完全剥离了人类情感的、纯粹由雾气颗粒构成的——非人笑容。
仿佛在嘲笑着她即将支付的,那无法承受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