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年轻战士惊恐叫道,下意识后退,手中骨矛尖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散发刺鼻硫磺味的惨白霜花!
年长长老浑浊的老眼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那惨白畸形的异变骨刺,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加深成了绝望的沟壑,干瘪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天罚留下的疮疤?还是……深渊给予的……伪恩赐?雷神的怒火……没有平息……它以另一种形式……落在了神牛的脚上?天道失衡,阴阳逆乱,孽物……自生啊……”他枯槁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捻着胸前悬挂的一片古老骨坠,那骨坠竟在他指尖微微发烫,内部隐约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细小电魂在哀鸣哭泣的滋滋声。
雷蒙脸上的激动瞬间被巨大震惊和深深茫然取代,蓝色闪电纹路光芒急剧黯淡,微微扭曲,仿佛正与夔牛身上本该纯净流淌、此刻却被骨刺散发的污秽气息污染黯淡的天然银白雷纹产生痛苦共鸣。
陆离的呼吸猛地一滞,捂着胸口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深邃眼眸中,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疯狂翻涌,声音低沉得如同在万丈深渊底部回荡:
“不是天罚,也算不上恩赐。这是……‘规则重写’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错误堆积’与‘存在增生’。”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缓缓扫过夔牛足间畸形丑陋的伤口,扫过天空中那片愈发混乱狂躁、如同亿万条失控雷蛇相互疯狂撕咬吞噬的恐怖雷暴云,最后,沉重地定格在苏弥怀里那个安静得近乎诡异的铅灰色手提箱上。“古老的束缚被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强行撕裂,生命的本源在那一刻受到了最直接的、外来的干预与污染……世界的底层规则,正在被那股力量强行扭曲、覆盖,朝着一个……未知且极度危险的方向滑落。那头牛积累千年的痛苦是被终结了,但它所承载的、属于这片雷泽的‘自然之象’,也被永久地、不可逆地改变了。多出来的,不是新的肢体,是规则被暴力扭曲后……滋生的‘肿瘤’。”
“重写?……肿瘤?”苏弥无意识地喃喃重复,一股比雷泽万年冰寒泥水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箱子。是它!就是这该死的破箱子的“短路”操作,强行改变了某种根本性的东西,才导致了这种恐怖的畸变!陆离的话,冰冷而精准地印证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最不愿面对的恐惧——支付代价的,远不止她一个人!整个世界都在为之陪葬!
就在这时!
一股冰冷、尖锐、如同烧红后又急速淬火的钢针般的剧烈刺痛,毫无征兆地、蛮横地狠狠攫住了苏弥的太阳穴深处!
“呃啊——!”她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哀鸣,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猛地剧烈抽搐,随即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了仿佛要裂开的头颅!怀里的箱子“哐当”一声脱手掉落泥浆。
剧痛!那是一种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剧痛!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精神乃至灵魂层面、某种构成她思维根基的最核心东西被硬生生挖走后的空洞剧痛!仿佛有一根无形、冰冷、带着无数倒刺的能量吸管,粗暴地插进了她大脑深处最珍贵的记忆储藏室,对准了某个特定的、闪烁着智慧光芒的“书架”,开始了疯狂而贪婪的吮吸、剥离、粉碎!
一幅幅原本无比清晰、承载着她无数心血与骄傲的记忆画面,在她眼前不受控制地疯狂闪现,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扭曲、溶解、模糊,如同被投入了最强效的溶解液,化作毫无意义的色彩乱流,最终归于彻底的、令人心慌的空白与死寂:
* 大学实验室里,导师讲解量子隧穿效应的洪亮声音戛然而止!白色书写板上那些精妙的推导步骤、代表波函数的神秘Ψ符号、复杂的积分符号和严谨的边界条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冷酷无比的橡皮擦疯狂抹去!所有的字迹都在飞速褪色、溶解、崩塌,最终只剩一片刺眼的、空无一物的、令人无比心慌与恐惧的空白!
* 深夜自习室,她对着《高等量子力学》教材苦苦思考“量子隧穿时间悖论”的笔记,字迹如同被泼上了清水般迅速晕开、变得模糊不清、再也无法辨认!教材上相关的章节标题、段落、公式也变得无比陌生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毛玻璃!
* 研一上学期的研讨会报告,她站在讲台上指着投影屏幕上复杂的量子势垒波形图,讲述如何构建修正模型……台下同学们那一张张原本专注、好奇的面容,瞬间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般剧烈扭曲、模糊、化为斑驳色块!她脑海中关于如何一步步构建那个修正模型的具体思路、关于关键算符的物理意义、关于理论计算与实验数据拟合的技巧……所有的一切,如同建立在沙滩上的宏伟城堡轰然垮塌、流失殆尽!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苍白的名词标签,孤零零地悬挂在意识的废墟之上——“量子隧穿效应”。仅仅是一个名字,一个失去了所有血肉、灵魂与联系的干瘪符号。
那剥皮抽筋、挖骨吸髓般的剧痛潮水般退去。
留下的,是彻骨的、足以冻结思维的冰冷,和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虚无的荒原。
苏弥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里衣。她失神地、茫然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没有焦点地看向蹲在自己身旁、面露紧张关切的陆离,看向一旁吓得脸色发白、不知所措的雷蒙,最后,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那个安静躺在泥浆里、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的铅灰色手提箱上。
“它……它又吃了……”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巨大的恐慌与绝望,“我的……量子隧穿……所有的公式……推导过程……具体应用……全都没了……”
她用力地、甚至有些疯狂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指甲陷入头皮,试图从那片冰冷的、空无一物的脑海废墟中挤出哪怕一丝一毫具体的细节,但回应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茫然空白和那个冰冷僵硬的标签。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在泥地上勾勒出那个最基本的势垒穿透示意图,这是她重复过千百次、早已融入肌肉记忆的动作。然而,指尖却在半空僵硬地颤抖,连一条简单的波形都画不出来——不仅仅是知识本身,连带着书写这些知识所形成的身体本能,也一同被剥夺了。这种身体与记忆的双重背叛,让她感到一种比死亡更寒冷的恐惧。
“名字……我还记得这个名字!量子隧穿效应!但……但是里面的东西……所有的东西!全空了!像……像电脑硬盘被低级格式化了一样!干干净净!”
她猛地再次看向那个箱子,那个【4.15kg】的数字此刻在她眼中,如同魔鬼嘴角最恶毒、最嘲讽的冷笑。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这串冰冷数字背后所代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物理重量增加!这是她被吞噬的知识、被强行剥离的记忆碎片、被抽走的“存在”本身的量化墓碑!
“知识……我的知识……我学了那么多年的……”苏弥的声音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血渍滚落,“就被这该死的破箱子……当成‘经验值’吃了?!完成任务的通关奖励就是……就是失忆?!这算什么狗屁规则!”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和恐慌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对于一个将她毕生的热情、所有的自我认同感和价值感都牢牢建立在物理学研究之上的人来说,如此突兀地、粗暴地失去最为核心的专业知识领域,无异于被人生生抽走了脊梁骨,彻底否定了她存在的意义。 她是谁?她还是那个曾经对量子世界充满好奇、立志要探索其最前沿奥秘的苏弥吗?还是仅仅成了一个拖着这个沉重“失忆箱”、顶着“苏弥”这个名字的……空洞躯壳?
陆离沉默地、久久地注视着她,看着她眼中疯狂翻涌的恐惧、愤怒、巨大的失落以及那深不见底的迷茫。他没有出言安慰,因为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缓缓地伸出手,修长而冰冷的手指,精准地指向了掉落在一旁泥泞中的、那张部落长老送来的、颜色暗沉近黑的古老兽皮地图。
“看到了吗,苏弥?”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冷酷无比的、无法更改的宇宙基本定律,“这就是代价。最真实的代价。一个时空的点被以绝对暴力的方式强行改变,其所引发的涟漪必将向整个面扩散、侵蚀。你所支付的‘燃料’,驱动了这个箱子完成它的‘记录’与‘覆盖’,而它的这种‘记录’行为本身,就在持续地‘重写’着这个世界的底层运行根基。”他的目光锐利如淬火的寒冰之刃,仿佛要刺穿苏弥失魂落魄的瞳孔,直视她颤抖的灵魂,“这,从来都不是一场游戏。你的记忆、你的知识,是驱动这一切的初始燃料。而这个世界的既有规则与存在根基,就是被投入火中燃烧、被强行重塑的柴薪。我们所有人……都正坐在这个越烧越旺的火堆上烤。”他顿了顿,手指稳稳地落在地图上那个用扭曲暗红线条仔细标记、旁边还绘制着一个模糊却妖异狐形图案的区域,“下一个地方,叫做青丘。告诉我,苏弥,你准备好……为这趟行程,支付下一笔‘燃料’了吗?或者,你更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在你面前……长出更多、更恐怖、更畸形的‘骨刺’?”
苏弥的视线如同被牵引般,顺着他那根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的手指看去。那张粗糙古旧的兽皮地图上,“青丘”二字的标记旁,似乎隐隐有一丝微弱的、妖异的荧光一闪而逝,快得仿佛是错觉。她下意识地用力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一股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寒冷,让她感觉仿佛赤身裸体置身于万年冰窖之中,从未如此刻般寒冷与孤独。
箱子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4.15公斤,如同铭刻着罪孽的烙印。而前路,那名为青丘的、被迷雾深深笼罩的未知之地,等待着她的,是更多的、用以支付“过路费”的“经验值”,还是通往彻底迷失自我的、永无尽头的深渊?她看着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雷烬,看着神秘莫测、冷静得近乎残酷的陆离,看着懵懂而敬畏、将希望寄托于他们的雷蒙和他的族人,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绝望地意识到:那条看似通往“回家”的道路,竟然是由她自己正在飞速消逝的“存在”一点一点铺就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