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盖着铸铁鳞甲的庞大身躯在苍白骨粉中稳步前行,蹄足每一次落下都带起沉闷的噗嗤声。傅坤泽的核心意识如同精密运转的中央处理器,同时处理着来自九个方向的视野与信息流。
就在这时,西南方向那只负责侦查,羽色偏暗蓝的鸡猴,其共享的视野中,突兀地闯入了一片与周遭死寂苍白格格不入的色彩。
那是一片绿洲。
不是由血肉、神经或骨骼构成的,符合这座岛屿一贯诡异风格的绿洲,而是…真正的,现实意义上的绿洲。
一片不大但生机勃勃的绿洲,静静地镶嵌在无垠的骨粉沙漠之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不真实。
清澈的水洼如同遗落的宝石,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下泛着粼粼波光。水边环绕着一圈绿意盎然的植被——叶片宽大肥厚、脉络清晰的棕榈类植物,以及一些开着细小鹅黄色花朵的低矮灌木。
甚至能看到几株挂满饱满浆果的植株,果实呈现出诱人的红紫色。一切都散发着生命的气息,与周围吞噬一切的苍白死寂形成了极其强烈,近乎荒谬的对比。
然而,这片本该象征着生机与希望的绿洲,落在傅坤泽那早已被无数陷阱和伪装锤炼得冰冷警惕的意识中,却只激起了更深的疑窦。在这片连最顽强的肉质植物都干瘪萎缩的绝地,怎会凭空出现如此…正常的绿洲?
那只暗蓝羽色的鸡猴没有任何犹豫,它甚至没有过于靠近。在距离绿洲边缘尚有十余米的位置,它便猛地昂起头,头顶那暗蓝色的血冠瞬间脱离,化作一道凌厉的弧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绿洲边缘一株棕榈树最外围的几片宽大叶片。
“唰!唰唰!”
血冠回旋镖精准地掠过,几片翠绿的叶片应声而断,打着旋儿飘落下来,静静地躺在骨粉与绿洲植被的交界处。叶片断口处渗出清澈的汁液,散发出植物特有的清新气味。没有任何异常发生。那似乎…就只是几片普通的叶子。
鸡猴沉默地看着,回收了血冠。它没有前进,反而微微向后退了半步,确保自己始终处在相对安全的骨粉沙漠区域内。然后,它再次昂头,血冠回旋镖接二连三地射出,不再局限于边缘,而是开始覆盖性地打击绿洲内部的不同区域。
“噗!”一簇低矮的灌木被削去了顶端。
“啪!”一枚饱满的浆果被凌空打爆,汁液四溅。
“笃!”一株棕榈的树干被划开了一道深痕,露出里面湿漉漉的纤维。
……
攻击持续着,绿洲内的植被被打得七零八落,断枝残叶随处可见,清澈的水洼也被溅落的泥沙和植物汁液搅得有些浑浊。然而,绿洲本身,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潜伏的怪物暴起,没有触发任何陷阱机制,甚至连一丝能量的异常波动都感知不到。它就这么静静地承受着攻击,仿佛真的只是一片无辜,偶然出现在此地的普通绿洲。
就在这时,从西方和南方赶来的另外两只鸡猴也抵达了。一只是羽色灰白,行动悄无声息的,另一只则是那只体型魁梧,羽毛根根如铁的黑羽鸡猴。
它们悬停在半空,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那片被打得狼狈不堪却依旧“沉默”的绿洲,没有发出任何疑问,便默契地加入了攻击的行列。
灰白鸡猴振动双翼,卷起小型的旋风,将地面的断叶和尘土扬起,试图干扰可能存在的视觉伪装。黑羽鸡猴则直接俯冲,利用强有力的猴爪抓起地面上散落的、相对沉重的骨块,如同投石机般狠狠砸向绿洲中心的水洼和那些最为粗壮的植物根茎。
“轰!”骨块砸入水洼,溅起大片水花。
“咔嚓!”一株棕榈被拦腰砸断,缓缓倒下。
……
破坏在持续,范围在扩大。三只鸡猴如同不知疲倦的拆迁队,从空中对着这片小小的绿洲进行着饱和式的、毫无保留的打击。翠绿被蛮横地撕碎,生机被暴力地践踏。不过片刻功夫,原本静谧美好的绿洲已然面目全非,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蹂躏过。
然而,即便如此,绿洲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它只是在那里,一片被打烂的沉默绿洲。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无辜,又仿佛在以一种极致的平静,掩盖着某种更深层次,令人不安的真相。
傅坤泽的本体在远处停下脚步,覆盖着铸铁鳞甲的猪首微微转动,那对燃烧着金红色光芒的眼眸,穿越了空间的距离,冷冷地注视着那片在持续攻击下依旧死寂的绿洲,没有任何放松,反而更加凝重。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片吞噬一切的血肉岛屿上,绝对的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另一边,这片绿洲在无垠的苍白骨粉中静静蛰伏,每一片叶脉都流淌着精心伪装的恶意。它——或者说,他——的意识在棕榈树的汁液与浆果的甜香中缓慢盘旋。
他注视着空中那几只怪异的鸡猴生物。它们盘旋,试探,用那种可笑的回旋镖和投掷骨块不断破坏着植被的完整。
汁液从断口渗出,清甜的草木气息弥散在空气里——这是他精心调配的诱饵,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复刻了记忆里绿洲该有的模样。
「进来啊……」他的意识在每一片颤抖的叶片间低语。他想象着这些愚蠢的生物终于按捺不住,踏入这片领域。
那时,埋藏在湿润土壤下的消化根须会瞬间缠上它们的蹄足,棕榈叶将化为锋利的绿色绞索,清澈的水洼会掀起粘稠的波浪,将他们拖入充满分解酶的池底。他会先让它们在窒息与缠绕中品尝恐惧,听着它们徒劳的哀鸣,再慢慢地将它们融化、吸收。
「毕竟是第一批猎物……」他按捺住些许焦躁,说服自己保持耐心。他在这片该死的苍白沙漠诞生,举目四望只有啃不动的骨头渣子和那些干瘪得毫无能量的肉棘。
他根本不知道这座岛屿的其他地方还有生物们都什么样子,什么尿性,只能凭借本能,将自己塑造成这片绝境中唯一的“希望绿洲”。
他曾满怀期待地目送两只形如蜥蜴的生物从远处沙丘掠过,它们甚至没有朝这边瞥一眼。后来还有一团长着翅膀的阴影在高空盘旋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飞走了。这让他无比困惑。
「一定是距离太远,它们没看见。」他如此告诉自己,亦或是「这里的生物警惕性都太高了。」他只能这样解释那两次失败的诱惑。他坚信,不是自己的伪装不够完美,而是运气不好,以及……需要更多的耐心。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看着那几只仍在锲而不舍进行远程破坏的鸡猴,思绪飘向了更远的未来。
他希望这些傻家伙能聪明点,去呼唤更多的同伴。只要吞噬了这第一批养分,他就能积蓄力量,让绿洲的范围扩张,诱饵更加逼真,陷阱更加致命。
他仿佛看到自己在这片苍白沙漠中不断壮大,最终,所有的参赛者都将被他这片唯一的生命之源吸引,飞蛾扑火般涌入他的怀抱。他会成为这场残酷游戏最后的赢家,屹立于骸骨沙海之上,以苍翠主宰的姿态加冕。
带着这炽热的幻想,他更加努力地维持着伪装的平静。他等待着,耐心地等待着,那注定到来的盛宴开场。
……
不同于绿洲的耐心,鸡猴们似乎不太能忍受这种无聊的状态,开始不再沉默,相互交流起来。
“喂,你们说,底下这坨绿油油的玩意儿,到底能憋到什么时候?” 一只鸡猴,一边例行公事般地再次甩出一道【血冠回旋镖】,削断了一株棕榈的树冠,一边用翅膀尖指了指下方依旧死寂的绿洲,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的调侃。
“谁知道呢?” 旁边那只的鸡猴淡淡回应,它没有继续攻击,而是锐利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一寸寸地审视着绿洲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些被破坏的植被断口处渗出,“过于正常”的清澈汁液。“看他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估计还觉得自己这套伪装天衣无缝,正躲在里面为自己的‘耐心’和‘定力’沾沾自喜呢。”
“可不是嘛,” 红羽鸡猴嗤笑一声,猴脸上拟人化地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还以为我们是那些会被几片绿叶子、几颗烂果子就骗得晕头转向的蠢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骨头渣子里能长出这么水灵的东西?骗鬼呢!”
“收敛得几乎完美,形态模拟也堪称逼真,” 蓝羽鸡猴补充道,它的声音低沉,“可惜,越是完美,在这片沙漠里就越是破绽。他大概以为,只要一直装死,我们总会按捺不住好奇心,下去一探究竟。”
“然后就成了他的盘中餐?” 黑羽鸡猴瓮声瓮气地接话,它刚刚用爪子捏碎了一块硕大的骨骸,似乎有些无聊,“打的一手好算盘,就是……太瞧不起我们的智商了。” 它甩了甩爪子上沾着的骨粉,猩红的鸡眼里满是不屑。
几只鸡猴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没有丝毫压低,清晰地回荡在绿洲上空。它们的话语,通过某种无形的波动,传递到了下方那片沉默的绿色意识核心之中。
绿洲,或者说,伪装成绿洲的玩家,思维骤然停滞了那么一瞬,如同精密齿轮卡进了沙子。
「他……它们……在说什么?」
「伪装……被看穿了?」
「怎么可能?!我的模拟是完美的,形态、气息……甚至连植物受损后的生理反应都模拟出来了!」
「耐心?定力?沾沾自喜?!」
「它们……它们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之前的攻击……根本不是在试探,而是在……戏弄我?!就像猫玩老鼠一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愤感,混合着被彻底愚弄的暴怒,瞬间冲垮了他之前努力维持的“耐心”假象。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演了半天默剧,结果观众早就看穿了剧本,还在台上对着他指指点点。
“嗡——!”
死寂的绿洲猛然“活”了过来,不再是之前那种被动承受攻击的沉默,而是爆发出了一种狂躁的、充满恶意的生命力。
清澈的水洼瞬间变得浑浊粘稠,如同某种生物的消化液;翠绿的棕榈树叶边缘骤然变得锋利,如同无数把绿色的软剑,带着破空声猛地向上席卷,试图缠绕、拉拽低空盘旋的鸡猴。
地面上那些看似无害的藤蔓与根须,也如同复苏的毒蛇般破土而出,疯狂舞动,织成一张巨大的绿色罗网。
“哎哟,终于忍不住了。” 红羽鸡猴反应极快,一个灵巧的鹞子翻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片削向他脚爪的锋利叶片,同时还不忘发出夸张的惊呼。
其他鸡猴们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拉升了高度,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早有准备。那些暴涨的植物攻击大多落在了空处,只有灰白鸡猴的尾羽被一根特别迅疾的藤蔓擦到,带下了几根羽毛。
“就这点本事?” 蓝羽鸡猴悬浮在更高的安全高度,冷冷地俯视着下方张牙舞爪的绿洲,语气中的嘲讽毫不掩饰,“埋伏了这么久,就只有这种程度的偷袭?连我们的毛都摸不到几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