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鱼尾的不知是娜迦还是美人鱼美人鱼排列成整齐的阵列,幽暗的鳞片随着身体的轻微摆动而闪烁,她们齐声吟唱着古老而统一的歌谣,手中的珊瑚三叉戟庄重地斜握在胸前,那镶嵌的眼珠全都凝视着同一个方向。
如同小型鲸鱼般的巨硕鱼人以缓慢而庄严的节奏摆动着尾鳍,仿佛在用庞大的身躯进行着无声的跪拜。
鲨鱼人低垂着头,锋利的背鳍收敛,锯齿般的利齿在闭合的唇边若隐若现,眼中闪烁着敬畏的光芒,喉咙里发出顺从的咕噜声。
身形柔韧的章鱼人显得尤为独特。它们那布满吸盘的触手并非随意舞动,而是在水中缓慢而精准地划出复杂的螺旋轨迹,仿佛在描绘着某种神圣的符号;它们皮肤上的色素细胞不断起伏变化,形成明暗交织的波纹,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视觉祷告。
甚至还有一些如同直立行走的龙虾或螃蟹与鱼类的混合体,将巨螯交叉叠在胸前,保持着固定的祈祷姿势,甲壳开合发出的“咔哒”声精准地嵌入宏大声浪的节拍之中。
……
傅坤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它们朝拜的方向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
祂的身躯。
不同于上次通过“女巫的毒药”小游戏间接窥见的那模糊投影,这一次,没有任何缓冲,没有任何防护,一位高位存在的本质,如同最原始、最狂暴的信息洪流,直接冲刷着傅坤泽的意识。
无数粗壮如巨蟒,滑腻如新生内脏的触须,从祂扭曲膨大的躯干各处虬结着延伸而出,它们在粘稠的血海中缓慢而有力地卷曲、扭动、探伸,每一条触须的蠕动都带着令人心智摇撼的生命力,仿佛各自拥有独立的意志,却又共同构成一个庞大而统一的恐怖整体。
在这噩梦般的基座上,覆盖着层层叠叠、难以计数的血红鳞片。这些鳞片并非死物,它们如同活体般不断翕动、开合,发出细微而密集的窸窣声,仿佛是这具身躯在进行永恒的的呼吸。鳞片开合间,时而露出其下暗沉如淤血的底色,时而又反射出湿滑油腻的诡异光泽,望去如同一片无垠的、正在起伏涨落的血肉潮汐冲击。
在这片蠕动的鳞潮与触须森林的上方,是一张咧至肩胛的巨口。那裂口边缘粗糙不平,仿佛是被强行撕扯开来,其中密布着层层叠叠、交错疯长的惨白利齿。
这些利齿大小不一,形状扭曲,如同某种密集的惨白钟乳石丛,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骸骨被碾碎后胡乱镶嵌其中,仅仅是凝视,便能感受到一种被嚼碎、被研磨的幻痛。
………
无数信息涌入脑海,他理解了什么,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理解了什么。那信息并非声音,亦非图像,而是一种更为直接的存在层面的轰鸣。
傅坤泽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恒星内核的冰晶,在接触的瞬间便不是融化,而是结构性的崩溃。没有理解的过程,只有被理解的结果——某种庞大到荒诞的“什么”被直接烙印进了他的存在最深处。
他似乎在瞬间明白了某个终极问题的答案,但那个问题本身却在他意识到“明白”的这一刻,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塔,消散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一种确凿无疑的“知”,却不知其对象;一种被填满的饱和感,却不知其内容;一种被彻底颠覆的认知,却找不到颠覆的基点。
浩瀚而纯粹的量,如同整个海洋被强行灌入一滴水。他的思维结构在这纯粹的冲击下发出断裂的哀鸣,个体意识的边界被冲刷、磨平、乃至溶解。
紧接着,一种更为深邃的转化开始了。那不是形态的改变,而是存在本质的偏移。
他感到自己的边界正在溶解。个体思维的坚固壁垒像盐块投入水中般软化、消散。一种对广阔水域的本能依赖悄然滋生,仿佛他的意识本身需要这片血色海洋才能存活,一种离开水体便是终结的原始恐惧攫住了他。
同时,一种集体的低语开始在他的意识深处回响。那不是具体的话语,而是无数个与他相似的、模糊的“自我”所发出的共鸣。
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归属冲动,想要放弃独立的思考,将自身融入这庞大的群体意识之中,成为那“呜噜噜噜”声浪里一个无名的音符。个体意志在这洪流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一种放弃抵抗、随波逐流的诱惑变得几乎无法抗拒。
“坚持住!不要理解,要去感受!” 方林涛的声音如同从极其遥远的天外传来,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将傅坤泽从那即将被同化、被吞噬的疯狂边缘拉了回来。
傅坤泽一个激灵,强行掐断了那试图去“理解”、去“认知”的本能。他放空思绪,不再试图去解读那浩瀚的信息洪流,而是像一块无知无觉的礁石,仅仅去“感受”那洪流冲刷过自身的触感——那冰冷、那灼热、那撕裂、那重塑……
紧接着,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暖流包裹了他。那是方林涛最后的力量,纯粹而干净,不带有任何属性,如同最纯净的泉水,滋养着他几乎要崩散的意识核心,帮他抵御着那来自概念层面的恐怖侵蚀。
在这股力量的庇护下,傅坤泽的意识再次发生了奇妙的转换。
恍惚间,他成为真的成为了一名鱼人中。他拥有了绿色的粗糙皮肤,感受到了海水的压力,嗅到了同族身上散发的腥气,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呜噜噜”的叫声。
他的思维变得简单而直接,充满了对深海中那个伟大存在的无限崇拜,以及一种强烈的、想要征服、想要掠夺、想要将一切映入眼帘之物都纳入族群统治之下的原始欲望。
场景再次变幻。不再是血色海底,而是一个……看起来像是艾泽拉斯世界的地方?但他作为鱼人的认知里并没有这个世界的确切名字。他只知道,他和他的族群,在那位不可名状之主的无形影响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狡猾。
他们不再是无脑的、只会一拥而上的低级怪物。他们学会了战术,懂得了锻造粗糙而致命的武器,甚至开始奴役其他种族。
他,作为鱼人族群中最强大的智者与勇士“摩戈尔·怒潮”,带领着绿色的洪流,席卷了陆地。
他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汐,指引着绿色的洪流。曾经被视为愚蠢象征的鱼人,如今展现出令人胆寒的蜕变。在灰谷弥漫的硝烟中,战歌氏族的狼骑兵发起悍勇冲锋,格罗玛什的继任者高举战斧,吼声震天。
然而鱼人不再是一盘散沙,它们如同受过严格训练的军团——前排的滩头行者用淬毒骨矛组成密不透风的荆棘阵线,侧翼的暗潮猎手投出附着黑暗能量的渔网。当兽人勇士陷入缠斗时,潜伏在阴影中的鱼人夜行者便会从树影中突袭。
格罗玛什的继任者浑身浴血,战斧每次挥砍都能斩碎数个鱼人,但更多的绿色身影前仆后继。最终,这位强大的战士被数十根骨矛同时刺穿,壮硕的身躯缓缓跪倒,血吼战斧深深插进浸满鲜血的泥土中。
东部的暴风城迎来了最黑暗的时刻。运河不再是天然的屏障,反而成了鱼人进攻的捷径。当深海巨人奴工在鱼人巫医的鞭策下撞开雄伟的城门时,瓦里安·乌瑞恩亲自率军迎战。这位剑术大师在英雄谷的雕像间穿梭,双剑如银蛇狂舞,每一击都带着决绝的锋芒。
然而摩戈尔只是远远立在潮头,手中三叉戟轻点,汹涌的潮汐便化作无形的水牢将瓦里安困住。人类国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士兵被无穷无尽的绿色浪潮吞没,最终在力竭之际,被一柄从阴影中刺出的珊瑚匕首贯穿后心。
暗夜精灵们从未想过威胁会来自海岸。当巨大的海兽用触须攀上世界之树的枝干,当被腐化的水元素从月井中爬出,一切都太迟了。泰兰德·语风的月火在黑暗水幕前黯然失色,玛法里奥试图进入翡翠梦境求援,却被低语扭曲了梦境之路,被困在疯狂的梦境漩涡中不得脱身。
在这片被征服的土地上,摩戈尔的王座矗立在塞拉摩的废墟之上。这个由珊瑚、沉船遗骸和各种族战利品堆砌的巢穴,散发着海腥与胜利的气息。数以万计的鱼人围绕着王座嘶鸣,它们的声音汇成令人窒息的声浪:“呜啦啦啦!摩戈尔!摩戈尔!”
就在这时,两名鱼人战士押着一个精灵女子走上前来。她破损的长袍依稀能看出银月城贵族的华美,紧贴在苍白的面颊上,长耳因周围的嘶鸣而不安地颤动。
她曾经璀璨的金发沾满了污秽,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却更激发了他作为征服者的欲望——他伸出手,布满鳞片和蹼的爪子即将触碰到那与鱼人截然不同的细腻皮肤……
就在这一瞬间,傅坤泽的意识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大梦初醒。
所有的幻象——血海底、朝圣、艾泽拉斯、鱼人王国、精灵俘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他的意识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精神空间,那个熟悉的隔离房间里。
他看向方林涛。对方的身躯此刻已经淡薄得如同晨曦前的薄雾,几乎要与周围崩溃的环境融为一体,只剩下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
“看你的样子,不会做春梦了吧?” 方林涛的声音响起,比他之前的状态还要微弱无数倍,气若游丝,却依然带着那股子刻意为之的熟悉调侃味道。
他顺着方林涛的话,也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回应道:“是啊,正到关键点呢。不过……你……” 他看着方林涛那几乎已经看不见的身影,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方林涛那模糊的轮廓微微动了动,像是在笑。“我说过了,现在的我只是最后一缕残留了。刚刚……耗尽了我最后的力量。”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如同风中残烛。
傅坤泽沉默地看着他。这个相识不久,却一同经历了生死轮回、最终相互成全的孩童。
他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没有太多的伤感,或许是因为早已预料,或许是因为傅坤泽本性如此。
“那么,再见。”傅坤泽说道,语气平静。
方林涛的身影已经开始化作点点微光,向上飘散。“再见?不,是再也不见了。” 他的声音缥缈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最后彻底消散前的瞬间,那点点微光中,传来了他最后的声音,那声音里不再有疲惫,不再有沉重,而是如释重负一般,只有一种回归原始的平静与安然,仿佛一个在外面玩了太久、终于可以回家的孩子:
“周辰姐姐,陈阿姨,还有戈尔哥哥……我来了。”
声音落下,最后一点微光也融入了虚无。
与此同时,这片精神世界,也开始无声而迅速地瓦解、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