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岛冴子微微颔首,没有多言,抱着刀走向之前傅坤泽占据的长沙发。她并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先仔细检查了一下沙发表面,仿佛上面有什么不洁之物,然后才以一种极其优雅而标准的姿势侧身躺下,背对着客厅方向,紫苑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甚至细心地将长发拢好,避免压到。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仿佛只是进行一项日常程序。
小陈则欢呼一声,像只真正的小老鼠一样哧溜一下钻到了沙发另一头,也就是之前艾躺的位置。她可没那么多讲究,直接把自己蜷缩起来,脑袋枕着沙发扶手,拉过之前不知道谁留下的一件外套盖在身上,几乎是秒睡,嘴里还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呼噜声。
傅坤泽看着瞬间进入休息状态的两人,笑了笑。先让船只上浮换气后,他走到之前毒岛冴子站立的位置,学着她的样子,靠在墙边,目光扫视着客厅和舷窗。但他显然做不到毒岛冴子那种极致的静止,身体总会下意识地微微晃动,或者用手指敲打着自己的大腿。
艾莲也站起身,她没有选择固定的位置,而是在客厅里缓缓地、无声地踱步,如同巡视领地的猛兽。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仔细倾听着一切细微的动静,红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躺在沙发上的毒岛冴子和小陈,尤其是在看到小陈毫无防备的睡颜时,会微微停顿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但当她看到毒岛冴子那即便在睡梦中依旧挺直优雅的背影时,则会下意识地更加挺直自己的脊背,仿佛在无声地较劲和学习。
守夜的时间再次开始缓慢流逝。这一次,气氛与之前毒岛冴子守夜时截然不同。
傅坤泽绝对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主。安静了没一会,他就开始觉得无聊。他先是试图再次连接玩家论坛,失败后啧了一声。然后他开始盯着舷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想用目光把它瞪穿。
“喂,艾莲。”他忽然压低声音开口,打破了寂静,“你说,这黑咕隆咚的玩意,到底是个什么原理?魔法?规则?还是某种超大号的海怪把光都吃了?”他在没说找说。
艾莲停下踱步,看向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不知道,船长。在我的认知里,深海也没有这么……绝对的黑暗。”
“啧,没劲。”傅坤泽撇撇嘴,又开始用手指卷自己额前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玩,“那猜猜看,其他家伙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比我们更惨?比如那个谁……叫什么来着?就是论坛里老吹自己船坚炮利那个?说不定现在正被鱼人啃脚底板呢,哈哈哈……”他恶劣地笑了起来,仿佛别人的不幸能给他带来极大的乐趣。
艾莲看着他,似乎无法理解这种快乐,但还是附和地点了点头:“……有可能。”
又安静了一会儿。傅坤泽的视线开始漫无目的地乱瞟,最后落在了沙发上熟睡的小陈身上。看着小家伙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肚皮和那截露在外面、毛茸茸的尾巴尖,他脸上露出一丝恶作剧的笑容。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边,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捏住了小陈那截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尾巴尖,然后模仿水草飘动的样子,轻轻地、有节奏地左右摇晃起来。
睡梦中的小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噜声,尾巴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来,但被傅坤泽捏着,没成功。她的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做一个关于尾巴被水草缠住的梦。
傅坤泽憋着笑,肩膀微微耸动,玩得不亦乐乎。
艾莲在一旁看着,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困惑。她似乎无法理解船长这种行为的意义,但看到他玩得开心,她也没有出声阻止,只是默默地看着,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观察。
也许是傅坤泽的动作稍微大了一点,也许是恶作剧的心思被察觉了。原本背对着他们、仿佛早已睡熟的毒岛冴子,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清冷的声音淡淡地飘了过来,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警告:
“傅君,适可而止。”
傅坤泽的动作瞬间僵住,像是被点了穴。他讪讪地松开小陈的尾巴尖,对着毒岛冴子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回原来的位置,嘴里还无声地嘟囔了几句,大概是在抱怨冴子背后长眼睛之类的话。
艾莲看着傅坤泽吃瘪的样子,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这个小插曲过后,傅坤泽似乎老实了一些。但他安静不了多久,又开始找别的事做。他盯着自己之前被鱼人划伤、现在已经彻底愈合的手臂看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他再次看向艾莲,这次眼神里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探究:“对了,艾莲。你之前在水下,那个……咬合力,大概是个什么水平?我是说,如果不用鲨鱼剪,光用牙齿的话,能咬穿多厚的钢板?”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和具体,让艾莲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牙齿,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评估,然后不太确定地回答:“……没有试过。但是……普通的鱼人鳞甲和骨头,很容易。更厚的……可能需要尝试。”
“哦?”傅坤泽来劲了,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想找点什么给艾莲试试牙口,最终目光落在了旁边一个金属制的、看起来挺结实的废料桶上。“试试这个?”他指着桶壁,眼神闪闪发光,充满了科研般的热情或者说作死般的兴趣。
艾莲看着那个厚厚的金属桶,又看看傅坤泽,红色瞳孔中闪过一丝犹豫。她倒不是怀疑自己的牙口,而是觉得……在船长室里做这种事,似乎有点奇怪?而且毒岛冴子刚刚才警告过……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毒岛冴子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傅君,那是装厨余的桶。如果你不想接下来几天闻着垃圾味道休息,就安分点。”
傅坤泽:“……”他悻悻地收回了手,摸了摸鼻子,“我就问问,问问而已……”
接连两次被镇压,傅坤泽终于彻底老实了下来。他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开始真正意义上地守夜,只是脸上那副百无聊赖、仿佛浑身有蚂蚁在爬的表情,充分显示了他有多不适应这种枯燥的任务。
艾莲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主动开口,声音比平时稍低:“船长……如果无聊,可以……跟我说说话。”
傅坤泽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艾莲主动提出聊天,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饶有兴趣地问:“哦?说什么?说说你以前在深海怎么抓大鱼?”
艾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都可以。或者……船长你想知道什么?”她的眼神很认真,仿佛把这当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用来帮船长打发时间。
于是,在后半段守夜时间里,傅坤泽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各种关于深海、关于她过去生活的问题,有些问题甚至很天马行空,比如“深海有没有会发光的土豆?”“你见过最大的泡泡有多大?”。艾莲则非常认真地、尽她所能地回答着,虽然词汇有限,描述也往往很直接甚至笨拙,但那种全神贯注、有问必答的态度,反而让傅坤泽觉得很有趣,时间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期间,小陈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差点滚下沙发,是艾莲眼疾手快地用尾巴轻轻挡了一下,又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动作略显生硬,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关怀。
毒岛冴子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呼吸悠长平稳,仿佛早已沉睡。但无论是傅坤泽恶作剧时及时的警告,还是后来两人低声交谈时她丝毫未动的姿态,都暗示着她或许并非完全入睡,只是选择了一种更深沉的休息方式,同时依旧保留着一丝对周围的感知。
当傅坤泽凭借着自己的生物钟或者单纯是因为无聊熬不住了,感觉差不多到了换班时间时,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哈……差不多了。”他走到沙发边,直接轻轻推了推毒岛冴子的肩膀,“冴子,换班。”
毒岛冴子几乎是应声而动,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坐起身,紫眸清澈冷静,看不出半点刚睡醒的迷蒙。她先是看了一眼旁边还在熟睡的小陈,然后才看向傅坤泽和走过来的艾莲,微微颔首:“情况正常。”
“嗯,没事发生。”傅坤泽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你们继续睡吧,还是我们守着。”
毒岛冴子没有异议,只是重新躺了回去,这一次是平躺,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紫苑置于手边,闭上了眼睛。她的睡姿依旧标准得可以列入教科书。
傅坤泽看着再次迅速进入关机状态的毒岛冴子,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他转头对艾莲说:“走吧,继续溜达。哎,这守夜真是比打架还累……”
艾莲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再次开始了无声的巡逻。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更多是落在傅坤泽那显得有些疲惫的背影上,红色的瞳孔中,那深沉的依赖与守护之意,在永夜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
疯狂的冒险号,依旧沉默地航行在永恒的黑暗之中。船舱内,轮班守夜的日常还在继续,四人以各自的方式,对抗着时空的凝滞,维系着这艘孤舟上微弱却坚韧的人间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