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冒险号如同一条负伤的古老海兽,在永夜那浓稠得如同墨汁的黑暗深海中沉默地滑行。
船体那些由无数惨白扭曲骨骼拼接而成的框架,此刻被覆盖其上的暗红色细密鳞片所散发的、极其微弱的生物荧光所勾勒,散发出一种不祥而诡异的光晕,成为吞噬一切的光线坟墓中唯一倔强的存在。
这光晕模糊地映照出船首那尊雷打不动的石像鬼轮廓,它眼窝中的幽绿火焰平稳燃烧,如同两盏为死人引路的冥灯。
船长室内,温暖的灯光顽强地抵抗着舷窗外无边的死寂,营造出一个脆弱而扭曲的安宁泡泡。时间的流逝失去了客观的尺度,只能通过室内人物状态那细微的变化来模糊感知。
傅坤泽瘫在那张宽大的主位沙发上,姿势懒散得像一堆没有骨头的软泥。他上身只随意套了件宽松的黑色工字背心,露出线条流畅却布满各种新旧淡痕的手臂和肩膀。
一条腿随意地跷在沙发扶手上,穿着脏兮兮袜子的脚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持续地快速敲击着沙发的皮质表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哒、哒、哒”声,仿佛在给这片凝固的时空打着一段焦躁不安的节拍。
他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上,表情介于无聊和一种内里躁动的兴奋之间,眼神有些放空,却又偶尔闪过算计或纯粹胡思乱想的光芒。嘴里时不时会蹦出几句没头没脑的疯言疯语:
“啧,你们说,要是把这永夜搓成一团,能不能当煤球烧?说不定比那群疯老鼠还经烧……”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百无聊赖的腔调,却又隐含着一丝认真的疯狂,仿佛真的在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小陈就蜷缩在傅坤泽脚边的地毯上,把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的小球。
她身上那件过大的变形法袍被她穿得歪歪扭扭,更衬得她身形娇小。一双红宝石般的大眼睛却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仰头看着傅坤泽,耳朵高高竖起,捕捉着他的每一个字音和细微的动作。
每当傅坤泽说出那些荒谬的言论,她立刻就会歪着小脑袋,脸上露出极度认真思考的神情,尾巴尖疑惑地轻轻摆动,然后发出清脆的吱喳询问:
“吱?船长,夜怎么搓成球呀?它没有形状呀?而且烧了会不会把我们也点着?鼠鼠怕疼……”
她的问题天真又直接,完全沉浸在与船长这看似无意义却对她至关重要的互动中,仿佛这是黑暗航程中最好的消遣。
艾莲则坐在稍远一些的单人沙发上,坐姿依旧带着军人的挺拔,但身体明显是放松的。她那头醒目的黑色短发似乎刚刚打理过,显得干净利落。
身上穿着毒岛冴子为她准备的合身便装,遮掩住了那具蕴含着爆发力的身躯。她大部分时间保持着沉默,那双瞳孔会时而警惕地扫过舷窗外令人不安的黑暗,但更多的时候,她的目光会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落在傅坤泽身上。
当傅坤泽发表那些疯狂言论时,她并不会像小陈那样立刻提问,而是微微侧耳倾听,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会流露出一种纯粹的、不加判断的专注。只有当傅坤泽的目光偶然扫过她,或者话题似乎需要一个回应时,她才会极其简短地点头附和:
“嗯。”
“船长说得对。”
“有可能。”
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语气里充满了绝对的认同,仿佛傅坤泽就算说太阳是方的,她也会立刻点头称是。
她覆盖着细密银灰色鳞片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一下,这是她内心保持警惕却又感到安心的细微表现。她的尾巴放松地垂在沙发旁,只有尾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偶尔卷动一下。
而毒岛冴子,则像一幅静止的油画。她坐在傅坤泽对面的扶手椅上,背脊挺直,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紫色的长发如瀑般垂落,发丝一丝不乱。
她手中捧着那柄名为紫苑的武士刀,刀身并未完全出鞘,只是露出了一小截寒光四溢的刃口。她正用一块细腻的绒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极其专注地擦拭着那已然光可鉴人的刀锋。
她的动作轻柔、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虔诚。紫色的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目光追随着绒布擦拭的轨迹,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手中的刀。窗外那令人绝望的永夜、室内傅坤泽的疯话、小陈的吱喳、艾莲的注视……一切似乎都无法穿透她周身那层无形的、绝对平静的领域。
她极少开口,仿佛语言是多余的。只有当傅坤泽的疯话过于离谱,或者小陈的问题涉及到某些危险领域时,她才会抬起眼眸。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最深沉的寒潭,只是淡淡地瞥过去一眼。没有任何斥责,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却总能让傅坤泽的疯笑稍微收敛一点,或者让小陈下意识地缩缩脖子,把更离谱的问题咽回去。
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枚定海神针,用一种冰冷的沉稳,无声地平衡着这间屋子里所有的躁动、天真和狂热,维系着一种岌岌可危却又异常坚韧的日常感。
四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而默契的循环:傅坤泽制造噪音和混乱 -> 小陈积极回应并天真化 -> 艾莲无条件认同 -> 毒岛冴子无声净化并维持底线。
他们就以这种方式,在这被无尽黑暗包裹的钢铁孤舟内,对抗着时空的凝滞与精神的侵蚀,等待着未知的黎明,或者下一场疯狂的到来。舷窗外,是吞噬一切的永恒之夜。舷窗内,是疯狂却依旧跳动着的、属于人的温度,一片死寂。
然而,这片死寂并非安全。
船首,石像鬼眼窝中的幽绿火焰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摇曳着,它那低沉刻板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声音传来。
“警报。检测到大量高速移动水下生物信号。数量……极多。方位:全方位。距离:急速接近中。预计三十秒后接触。特征匹配:鱼人。行为模式:异常狂暴。威胁等级:高。”
几乎就在石像鬼发出警告的同时,原本只有水流摩擦声的深海寂静被打破了。一种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有无数指甲粗糙、带着粘液的手爪正在疯狂地抓挠、抠挖着船体的鳞片和骨质结构。
紧接着,沉闷的撞击声接踵而至。
砰砰!砰砰砰!
仿佛有无数疯狂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撞向船壳,试图用血肉之躯撼动这艘钢铁与白骨构成的巨舰。舷窗外,原本只有无尽黑暗的水域中,开始浮现出一个个扭曲、狰狞、散发着恶意的黑影。它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从上下左右每一个方向涌现,瞬间就将疯狂冒险号包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鱼人的状态明显不对,它们通常虽然野蛮,但至少保有基本的狩猎智慧和部落纪律。但此刻,它们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纯粹的、毫无理性的疯狂光芒,嘴巴张大到撕裂嘴角的地步,露出密密麻麻的尖利牙齿,发出无声的、却仿佛能直接传递到脑中的嗜血咆哮。
它们的攻击毫无章法,只是纯粹地用身体冲撞、用爪牙撕扯,甚至互相推挤踩踏,仿佛唯一的念头就是毁灭眼前这艘船,吞噬其中的一切活物。那疯狂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之前亡灵鼠人的混乱。
“妈的!是信息素!这破船招来的疯狗!”傅坤泽瞬间反应过来,低声咒骂了一句。他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冰冷的战意取代。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小陈留守!冴子看家!”他的命令短促而清晰,语速极快却毫不慌乱,“艾莲!拿上家伙,跟我下水。把这些吵死人的杂鱼清理干净!”
“是!船长!”艾莲的反应快如闪电,几乎在傅坤泽开口的同时,她已经抓起了那柄一直放在手边的、处于闭合状态的巨大剪刀武器鲨鱼剪。她的红色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剧烈收缩,散发出猎手被惊扰后的冰冷杀意。强健的尾部兴奋地摆动了一下,搅动空气发出轻微的破空声。深海是她的主场,战斗是她的本能,尤其是在船长下令之后。
傅坤泽则快速冲到装备柜前,粗暴地拽出一套看起来有些老旧的深水潜水服,手脚麻利地往身上套,同时心念一动。
黑影汇聚,幽灵分身无声无息地浮现。这一次,她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之前的慵懒或母性,而是一种冰冷的、高效的杀戮机器的质感。她没有五官的面孔转向傅坤泽,发出一种毫无波澜的、类似电子合成的女声:“指令。”
“拿上渔获,外面,杀光所有长鳞片的疯子。”傅坤泽将渔获那柄深蓝色的倒钩刺枪抛给她,自己则抓起了那根柴郡猫的诡笑手杖。
毒岛冴子已然起身,一只手按在了紫苑的刀柄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按住了下意识想跟着冲出去、脸上带着惊慌的小陈的肩膀。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待在我身边。”
这句话既是对小陈说的,也是对即将出击的两人无形的支持与信任。她紫色的眼眸冷静地扫过舷窗外那密密麻麻的疯狂黑影,评估着威胁,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守护船长室内部。
小陈虽然害怕得尾巴都在抖,但还是用力点头,变戏法般掏出两把比她手臂还长的、看起来就很不协调的弯刀,紧紧握在手里,吱吱叫道:“毒岛姐姐放心,鼠鼠也会保护你的。”虽然没什么说服力,但勇气可嘉。
“走!”傅坤泽拉上潜水服最后一道密封条,戴好略显笨拙的头盔,这是必要的,如果戴头盔那大概会处在限淹死,复活的循环中,虽然进游戏后他也学会了游泳,但显然那点技巧对种场景无用。他对着艾莲和幽灵分身一挥手,率先冲向门口。
艾莲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她的呼吸略微急促,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战斗前的兴奋。幽灵分身则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手持渔获,无声地漂移跟随。
三人迅速进入狭窄的隔离舱,身后的气密门轰然关闭。冰冷的海水从四周的阀门急速涌入,很快充满了整个空间。傅坤泽透过面罩,对艾莲比了一个准备就绪的手势。艾莲点了点头,红色的瞳孔在水下显得更加深邃,她握紧了鲨鱼剪,尾部灵活地摆动,调整着姿态。
舱门打开。
瞬间,如同捅破了马蜂窝。
无数扭曲、疯狂、散发着腥臭的鱼人黑影如同潮水般涌向舱门,它们嘶吼着,爪牙舞动,猩红的眼睛在船体鳞片微光的反射下如同地狱的星辰。
“杀!”傅坤泽的声音通过头盔内的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和疯狂的兴奋。
艾莲第一个冲了出去,她的身影如同灰色的鱼雷,瞬间切入鱼人群最密集的地方。鲨鱼剪在她手中猛地张开。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脆剪切声透过水波传来,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鱼人连同它们手中的粗糙骨矛,被那巨大的、闪烁着寒光的剪刀刃口瞬间拦腰剪断。墨绿色的血液和内脏瞬间爆开,染黑了一小片水域。
艾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剪刀刃口顺势一搅,将旁边另一名试图偷袭的鱼人的手臂连根剪断。她的战斗风格狂暴而高效,充分利用了水下环境的流体力学和鲨鱼剪的巨大破坏力,每一次张合都带起一片血雾和残肢。
她的红色瞳孔冰冷地扫视着周围,寻找着下一个目标,尾巴剧烈摆动,提供着强大的机动性,让她在水中如同鬼魅般穿梭。
幽灵分身也同时发动,她手持渔获,那分叉的、闪烁着寒光的刃尖如同毒蛇的信子,总是从最刁钻的角度刺出。她并不追求一击毙命,而是精准地刺穿鱼人的眼睛、鳃部、或者关节等脆弱部位,制造痛苦和混乱,为艾莲和傅坤泽创造机会。她的移动方式飘忽不定,如同真正的幽灵,让疯狂的鱼人也难以捕捉。
傅坤泽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挥舞着柴郡猫的诡笑手杖,并没有像艾莲那样直接冲入敌阵,而是游弋在相对外围的区域。他的攻击方式更加……诡异和恶趣味。
他看准一个正张牙舞爪冲来的鱼人,身体微微一侧,用手杖那坚硬的杖身精准地格开对方砸来的石斧,然后手腕一翻,手杖顶端的猫脸雕像带着那诡异的笑容,猛地敲在了那鱼人的太阳穴上。
“嘭!”的一声闷响。
那鱼人前冲的动作猛地一滞,猩红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困惑。下一秒——
“噗嗤!”
它的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猛地炸开!红白之物混合着碎骨片四处飞溅,柴郡猫的诡笑手杖的诡异效果被触发。
“哈哈哈!好玩!”傅坤泽透过面罩发出沉闷而兴奋的笑声,毫不在意溅到头盔上的污物。他如法炮制,专门找那些看起来特别疯狂的鱼人,用手杖去敲它们的脑袋,享受着那种不确定是否会触发爆炸的赌博快感和瞬间清场的效率。
然而,鱼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它们仿佛无穷无尽,从黑暗的深海中不断涌来,完全不顾伤亡,只是疯狂地扑击、撕咬。
一只格外强壮、手持巨大珊瑚槌的鱼人突破了艾莲的剪切范围,咆哮着冲向傅坤泽。傅坤泽用手杖格挡,但那力量出乎意料的大,震得他手臂发麻,手杖差点脱手。
“嗤啦!”
另一名鱼人趁机从侧面突进,用一把锈蚀的匕首般的骨刀,狠狠划过了傅坤泽潜水服的胳膊部位!虽然潜水服有一定的防护力,但依旧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冰冷的海水瞬间涌入,更重要的是——
一丝鲜红的血液,从破口处弥漫了出来。
傅坤泽的血液,那蕴含着美味的血液。
瞬间,仿佛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
周围所有感受到这丝血液气息的疯狂鱼人,它们的动作猛地一滞,随即,那原本分散在艾莲、幽灵分身和船体上的、混乱的疯狂注意力,如同受到了无形磁石的吸引,齐刷刷地、无比精准地聚焦到了傅坤泽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