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的英语学习,进入了一种近乎魔怔的状态。
他的口袋里、工具柜里、床头,随处可见写着单词的小纸条。上面用圆珠笔密密麻麻地写着扭曲的字母,旁边是更加扭曲的汉字注音——“喷”(pen)、“布克”(book)、“耐特”(night)。这些纸条像是他入侵英语这个陌生世界的先遣队,虽然装备简陋,队形散乱,但数量惊人。
清晨,天还没完全亮透,宿舍里还响着工友们沉重的鼾声。强子已经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拿着几张纸条,溜到宿舍楼下的路灯旁边。他借着昏黄的光线,压低声音,一遍遍地念叨:
“Good…… Good …”
“y…na… is… qiang… Zi…”
发音生涩,舌头像是打了结,每一个音节都需要用尽力气才能挤出来,完全找不到陈老师那种流畅自然的感觉。路过的早班同事投来好奇或戏谑的目光,他也顾不上了,只是固执地重复着,仿佛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在努力掌握一种全新的身体协调方式。
车间里,短暂的休息间隙,别人在喝水、聊天,他则靠在冰冷的机器旁,手指在沾满油污的操作台上无声地划拉着字母。“w-h-E-R-E… where…” 老张端着茶杯路过,瞥了一眼,鼻腔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没说什么,但那眼神里的不以为然,像一根细小的刺。
有一次,他在调整一台进口设备的参数时,下意识地喃喃念出了面板上的英文标识:“A-L-A-R-… Reset…” 旁边正在递扳手的徒弟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师傅,你念经呢?”
强子的脸瞬间涨红了,一种混合着羞赧和恼怒的情绪涌上来。他瞪了徒弟一眼,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在车间这个他原本拥有绝对权威的领域,这陌生的语言让他瞬间矮了一头,露出了笨拙的马脚。
晚上回到宿舍,更是挑战。同屋的工友们知道他报了英语班,起初还觉得新鲜,时不时拿这个开涮。
“咱们的‘洋秀才’回来啦!”
“强子,说两句洋文听听?”
“hello啊,饭已oK啦,下来米西吧!”有人怪腔怪调地模仿着电视里的小品段子,引来一片哄笑。
强子只能尴尬地笑笑,爬上自己的床铺,拉上床帘,试图隔绝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学习空间。床帘并不隔音,外面的笑闹声、扑克牌摔在桌子上的声音、劣质香烟的味道,依旧无孔不入。他戴上那副用了好几年、线缆都有些接触不良的旧耳机,里面循环播放着从陈老师那里拷贝来的基础发音音频。
“Apple… A-p-p-L-E… Apple…”
“banana…b-A-N-A-N-A… bana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