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冰销芽生(1 / 2)

永巷的冬天,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风在这里失去了方向,只能徒劳地卷着雪沫,在斑驳的宫墙间打着转,发出空洞的呜咽。连那轮终日惨白的日头,似乎也吝于将光热分给这片被剥离出繁华的废墟。

送饭的老太监踩着没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那扇掉光了漆皮的殿门前。他将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放在门边歪斜的条案上,碗里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旁边摆着半块颜色可疑、硬得像冻土疙瘩的杂面饼。他缩着脖子,朝紧闭的殿门含糊地嚷了一声“饭食”,声音还没出口就被寒风撕碎。他跺了跺冻得麻木的脚,看也没看那扇门,便逃也似的钻回了自己那间好歹能遮点风的矮房。

殿内,光线昏暗,空气凝滞,带着一股陈年灰尘和木头腐朽混合的、令人胸闷的气息。林薇薇依旧躺在靠墙的那张硬板榻上,身上只盖着一床薄得透光的旧棉被。她的面容平静,不见痛苦,也不见生机,如同一尊被遗落在时光缝隙里的玉雕,周身都透着一股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诡异的莹润。

枕边,那枚定魂残珠毫无声息,颜色灰暗,与寻常河滩碎石无异。

然而,在这具看似已然被生命抛弃的躯壳之内,却并非绝对的虚无。

林薇薇的意识,沉溺在一片温暖而混沌的海洋里。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只有无数流淌的光与细微的能量波动。她仿佛一个旁观者,看着记忆的碎片如同深水中的鱼群,无声地游弋。母亲调香时专注的侧脸,谢珩立于池畔时衣袂翻飞的孤影,苏月见倒下时唇角那抹释然又凄楚的笑意……这些画面不再带有强烈的情感冲击,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如同河床底部的鹅卵石。

更庞大的,是另一种感知。她仿佛能“听”到脚下大地深处,那如同巨龙脉搏般缓慢而有力的搏动,是地脉沉稳的流淌;能“感觉”到遥远星空中,几缕极其微弱的、清冷而纯净的星辉,正穿透重重阻碍,眷顾着这片被污秽侵染的土地;还有一股更加内敛、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暖流,那是梅魄燃烧自己后,残存的最后一点净化本源,正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以自身为材料,一点点修补着她那近乎崩溃的神魂骨架。

这不是苏醒,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蛰伏,一种在毁灭边缘被强行拉回后的、缓慢的自我修复。梅魄保住了她最后的火种,地脉与星辉提供了滋养的温床,而定魂珠内谢珩留下的那缕幽蓝印记,则像一盏微弱的导航灯,确保她的意识不会在这片混沌中彻底迷失。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股极其阴寒、带着强烈窥探意味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突然试图钻入这片温暖的混沌。

是谁?

那寒意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林薇薇混沌的意识本能地收缩,如同含羞草合拢叶片。几乎同时,一股更加浑厚、更加温和的地脉之力悄然涌起,如同母亲安抚受惊的婴孩,将那丝寒意轻柔而坚定地推拒开来。

危机暂解,但那瞬间的惊悸,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林薇薇沉寂的意识深处,荡开了一圈极其微弱的、属于“自我”的涟漪。

永巷的日子,依旧是一潭死水。老太监和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粗使宫女,早已习惯了内殿那位长眠不醒的“主子”。除了每日雷打不动(虽然时常克扣)的送饭,他们绝不会多踏入殿内一步。对他们而言,那里面躺着的,不过是个比死人多口气的物件,是这冷宫里最不值得一提的摆设。

这日,粗使宫女照例清扫殿外廊下新积的雪。铁锹刮过冻得坚硬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在那位废妃窗户正下方、一个终日不见阳光的背阴角落里,几点极其扎眼的嫩绿,竟倔强地刺破了冻土和残雪,探出了头!

那绿意极其鲜嫩,细弱的芽茎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折断,却又顽强地挺立着。在这片连最耐寒的枯草都早已化作泥土的严冬里,这几抹绿色,显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常理。

宫女吓得手一抖,铁锹差点脱手。她下意识地就想用锹头将这些“妖异”的东西铲掉,却被闻声出来的老太监一把按住。老太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丛嫩芽,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透着一股见了鬼似的惊惧。他嘴唇哆嗦了几下,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迷信的惶恐:“别……别动它!这地方……不干净……这东西……邪门!让它自生自灭!”

然而,永巷冻土生绿芽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这座充斥着失意与绝望的牢笼里,任何一点不寻常都能成为谈资。很快,“北边那位的鬼屋窗前长了妖草”的流言,便在底层宫人窃窃的私语中传开了,为林薇薇早已被妖魔化的形象,又添上了一笔诡异的色彩。

这流言,自然也顺着某些隐秘的渠道,流淌了出去,落入了某些一直关注着这片“废土”的耳朵里。

是夜,月隐星稀,寒风刮得愈发凄厉。一道瘦小的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滑过永巷高耸的宫墙,精准地落在了那处荒寂的院落中。黑影的动作灵巧得不像人类,落地无声,紧贴着墙壁的阴影,与环境完美融为一体。他像一只潜伏的猎豹,锐利的目光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内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