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破碎的“我……我说……”,像是一道堤坝的最后一块基石被抽走。
赵德的精神世界,彻底垮了。
他不再是那个心存侥幸的城防军需,而是一摊被榨干了所有水分,只剩下恐惧和绝望的烂肉。他开始说了,起初是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但随着李闲偶尔一句“孙立也是这么死的”或者“你儿子的学堂在城西吧”之类的“提醒”,他的叙述变得越来越流畅,越来越详尽。
李闲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仿佛猎人在分辨猎物足迹的审慎。
地牢外,一炷香的时间早已过去。
凌迟负手而立,面色如铁。他没有催促,甚至屏退了左右,亲自守在门口。他听不见里面的对话,但他能感受到那股从赵德身上升腾而起的,名为“信念”的东西,正在飞速崩塌、消散。
这种无声的瓦解,比任何酷刑带来的惨叫都更让他心惊。
终于,地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闲伸着懒腰走了出来,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标志性的、欠揍的灿烂笑容,仿佛刚刚只是进去喝了杯茶。
“搞定。”他对着凌迟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赵大人幡然醒悟,决定弃暗投明,戴罪立功。供词都在里面,你自己去拿吧。记得,我保他和他家人一条命,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凌迟没有立刻进去,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李闲,仿佛要将他看穿:“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聊了聊人生,谈了谈理想。”李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得轻描淡写,“我告诉他,与其当一枚用过即弃的脏手套,不如当一个能看见明天太阳的污点证人。他是个聪明人,会选。”
凌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不再多问,转身大步走入地牢。
只一眼,凌迟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赵德还被绑在刑架上,人却已经昏死过去。但他的状态,和之前被酷刑折磨时完全不同。那是一种精神被彻底抽空后的虚脱,脸上没有怨毒,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仿佛魂魄都已经被李闲的话语给生生撕碎了。
而在他的脚下,用他自己的血,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
天虎侯。
看到这三个字,凌迟的身体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这不再是王海那种级别的城中蛀虫,也不是黑莲社这等上不了台面的邪教。
天虎侯!
封神宗赐下的封号,地位尊崇。那位侯爷,是当年平定北荒兽潮的大功臣,是封神宗内一位资历极老、实力深不可测的长老。其领地就在大峡谷以北,是天玄城名义上的最高主宰。
王海,不过是这位侯爷养在天玄城的一条狗。
而他,巡天卫指挥使凌迟,以及他背后的巡天卫,从法理上讲,同样是封神宗体系下的一环。
查王海,是清理门户。
查天虎侯……那叫以下犯上,是自寻死路!
他猛地转身冲出地牢,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堵墙,瞬间拦在了李闲面前。他没有动手,但身上爆发出的冰冷杀意比刀锋更利,死死锁定了李闲:“李闲!你知不知道自己把什么东西,扔进了天玄城!”
“我?”李闲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自己,“捅篓子的是他,我只是个递刀的。再说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一个小小的天策侯,人微言轻,哪有凌大人你这巡天卫指挥使的腰杆硬?”
他笑嘻嘻地掰开凌迟的手指,掸了掸肩膀上不存在的灰。
“凌大人,别忘了,我可是圣月皇朝的侯爷,在你们封神宗的地盘上,是通缉犯。我查案,那是越俎代庖。你查案,才是天经地义。”
凌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瞬间明白了李闲的险恶用心。
这个混蛋把“天虎侯”这块烧红的烙铁从赵德嘴里掏出来,然后看也不看就直接塞进了他巡天卫的手里!
接,烫手,会死。
不接,眼睁睁看着这滔天的罪恶继续?他凌迟的道心何在?巡天卫的威严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