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之内,与门外的喧嚣判若两人。
一步之差,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檀香袅袅,沁人心脾,却又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像是无形的墙,挤压着每个闯入者的心神。
茶舍的布局雅致到了极点,流水潺潺,竹影摇曳,处处透着一股“空”与“静”的禅意。只是这份禅意,在魏长风和牛疙瘩眼中,却比刀山火海还要凶险。
“几位施主,这边请。”
净尘在前引路,脸上的冷笑早已收敛,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模样。他将李闲一行人引至一间雅致的静室,室内只有一张矮几,几个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钱四捧着账册和地契,手心全是汗,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钱掌柜,怕什么?”李闲回头冲他一笑,“进来啊,今天我请客,喝好茶。”
钱四的脸比苦瓜还苦,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李闲也不强求,大马金刀地在主位的蒲团上一屁股坐下,姿态随意的仿佛是回了自己家。
他拍了拍身边的蒲团,对魏长风和牛疙瘩道:“老魏,疙瘩,坐,别客气,就当是提前熟悉一下咱们自家的产业。”
魏长风和牛疙瘩对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在李闲下首坐下,身体绷得像两根拉满的弓弦。
净尘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他没有多言,双手合十,对着静室深处的一面素白墙壁躬身一礼。随即,他从墙边一个暗格中,捧出一个古朴的紫砂茶盘,上面陈列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仪式感。取水、温杯、置茶……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那茶叶,色泽翠绿,叶片蜷曲,一经热水冲泡,一股奇异的清香瞬间弥漫了整个静室。
那香味很奇特,初闻时如高山云雾,清冷淡泊,可细细一嗅,又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杂念,让人心神不宁。
魏长风只是闻着茶香,便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甚至出现了刹那的恍惚。他心中大骇,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多闻一下。
净尘将一杯沏好的茶,双手捧起,恭敬地放在李闲面前的矮几上。
茶汤碧绿,清澈见底,热气蒸腾间,隐约化作一尊模糊的佛陀虚影,转瞬即逝。
“施主,此乃‘问心禅茶’。”净尘垂下眼帘,声音平淡如水,“茶由心生,境随念转。施主若与我佛有缘,此茶便是甘露。若无缘,便是断肠之毒。”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李闲,嘴角勾起一抹禅意的微笑:“施主,请用茶。”
魏长风和牛疙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李闲却像是没听见他话里的讥锋,反而凑上前,对着茶杯用力地嗅了嗅。
“嗯……好香!”他发出一声夸张的赞叹,“这茶叶闻着就贵,泡茶的水也不是凡水吧?用这玩意儿招待客人,你们这生意做的不亏吗?”
净尘的嘴角微微一抽。
面对这即将到来的精神审判,此人竟还有心思关心成本?
“施主说笑了。”
“没说笑啊。”李闲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这人,对钱最实诚了。以后我当了东家,这成本必须得控制一下。要不,以后给普通客人换成次一等的茶叶?这好茶,就留着招待像我这样的贵客。”
净尘的眼皮开始狂跳,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再次伸手示意:“施主,茶要凉了。”
“哦哦,对。”
李闲恍然大悟,端起茶杯。
在魏长风和牛疙瘩紧张到窒息的目光中,他没有细品,没有小酌,而是仰起脖子,将一整杯“问心禅茶”……
“咕咚!”
一口干了。
他咂了咂嘴,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茶嗝,然后用那身昂贵锦袍的袖子随意地抹了下嘴角,一脸真诚地看向僵住的净尘:“茶不错,就是有点烫嘴。大师,这能续杯不?管够吗?”
静室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魏长风和牛疙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净尘脸上的禅意微笑彻底僵住,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
这……就完了?
他喝下去了?
怎么可能!
问心禅茶,乃是无妄寺高僧以自身禅念日夜温养的灵茶树所产,每一片茶叶都蕴含着高深的佛法意志。凡饮此茶者,心神必会被拉入一方精神幻境,直面佛法拷问。
意志不坚者,心神崩溃,沦为白痴。意志稍强者,也会被佛法同化,斩断七情六欲,从此遁入空门。
无妄寺用此茶“度化”过不知多少桀骜不驯的强者,从未失手。
可眼前这个家伙,一口闷了,然后问他能不能续杯?
就在净尘惊疑不定之际,李闲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迷离,他晃了晃脑袋,仿佛有些醉了。
“嗯?这茶……后劲还挺大。”
他喃喃自语,身子一歪,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双眼缓缓闭合。
净尘见状,僵硬的脸上终于重新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来了!
任你再能巧言令色,在无妄寺的问心禅法面前,也终将原形毕露!
……
李闲感觉自己像是喝断片了。
四周的茶室、矮几、檀香全都消失不见。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无上无下,无左无右。
“叮!警告!检测到蕴含“问心规则”的强效精神侵入!正在解析目标‘佛法’特性…”
“宿主特殊称号‘三军神主’被动触发!”
一股宏大的禅唱之声试图侵蚀他的意志,要他放下俗世一切欲望。
那声音无孔不入,更要浸润他的灵魂,令他彻底斩断尘缘,皈依永恒的宁静。
但李闲的识海中,却骤然响起了万马奔腾的铁蹄声与震天的战鼓!一股铁血煞气冲天而起,那慈悲梵音刚一触及他的神魂,李闲识海深处,一股沉寂已久的铁血煞气却像是被泼了滚油的烈火,轰然炸开!
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三军神主’的权柄已自行护主,一幅与慈悲截然相反的惨烈画卷,在他眼前蛮横地铺展开来。
一个要普度消融,一个要征伐杀戮,两者刚一接触,他就爽得一个激灵!这感觉,比喝了三大坛烈酒还上头!那冲撞产生的精纯能量,正源源不断地反向滋养着他的精神。
紧接着,前方的黑暗中,亮起了一点金光。
金光迅速扩大,化作一尊宝相庄严的巨大佛陀,佛陀低眉垂目,面带慈悲,俯瞰着渺小如尘埃的李闲。
佛陀的声音宏大而慈悲,第一个问题却简单无比:“痴儿,你快乐吗?”
“当然快乐,小爷我吃香喝辣,前呼后拥,有什么不快乐的?”
佛陀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是吗?那你为何要拼命赚取功德?为何要在意他人的眼光?你所追逐的快乐,是真正的快乐,还是为了掩盖那二十年大限将至的恐惧?你用油嘴滑舌换来的追捧,能让你在夜深人静时感到一丝真正的安宁吗?放下吧,放下那让你疲惫不堪的伪装……”
“你穿着凭空变出的华服,演着一场给全城人看的闹剧,口口声声收租,所求的不过是他人惊惧的目光。你以为这是风光?这只是你在二十年催命符下,徒劳的挣扎。你对那队率的威胁,对净尘的算计,看似游刃有余,实则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生怕被人看穿你的虚弱。
放下吧,李闲。
放下这沉重的天策侯枷锁,在我这里,你无需再演,你将获得真正的安宁。
李闲揉了揉眼睛,看着那尊大到离谱的金佛,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