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流云纱,轻飘飘地落在刘掌柜怀里,却重如千钧。
他捧着那片流光溢彩,指尖能感受到那极致顺滑的触感,鼻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属于顶级织物的馨香。他脸上的横肉在抽搐,贪婪、惊惧、懊悔,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交织,最终化为一片空白。
他想扔掉这块烫手的山芋,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周围那些拿到布料的街坊,也同样手足无措。他们捧着那些价值不菲的“边角料”,像是捧着一团火,既想占为己有,又怕惹火烧身。
李闲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嘴角的弧度愈发玩味。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人心,是最容易被煽动,也最容易被利益捆绑的东西。阁主能用规则扭曲人心,让善意变成恶意;他李闲,就能用更直接、更粗暴的利益,把这被扭曲的人心,再给掰回来!
“刘掌柜,”李闲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打破了死寂,“怎么,嫌少?要不我再给你撕一块?”
刘掌柜一个激灵,如梦初醒,捧着那块纱绸的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着李闲那双带笑的眼睛,却感觉比刀子还冷。
“不……不敢!侯爷……我……我错了!我是猪油蒙了心,我不是人!”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他用力地扇着自己的耳光,啪啪作响,“我这就把钱还给赵掌柜!不!我不退货了!那批云锦好得很!是我眼瞎!”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侯爷饶命!那三百两银子我不要了!月底,不,年底结都行!”
“我们商会也是一时糊涂,这就恢复原料供应!给赵……不,给天策布行最好的价!”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可当这面看似要倒的墙,突然变成了一座金山,那所有人都会争先恐后地扑上来,想当那第一个扶墙的人。
李闲看着这群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家伙,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只是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滚吧,账,找魏长风去结,一文钱都不会少你们的,但生意,以后免谈。”
那群人如蒙大赦,又带着满心的懊悔和不甘,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街角。
李闲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角余光瞥向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冷笑。
山顶上的那位,看戏看得还过瘾吗?这才只是开胃菜。
一场由“规则”掀起的风暴,被李闲用更不讲理的“钞能力”和“权势”,暂时拍平了。
魏长风这才从呆滞中回过神,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这位侯爷的行事风格,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那可是几十万两银子,眼睛不眨就撕了送人?这是何等的魄力,或者说……何等的疯狂?
“还愣着干什么?”李闲一脚踹在魏长风屁股上,“去,把账结清,一笔一笔记下今天来闹事的人。然后,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定一百桌流水席!就摆在街上!告诉全城的人,我天策布行开业,请全城百姓吃席!”
“还……还请客?”魏长风感觉自己快要晕厥了。
“废话!”李闲眼睛一瞪,“光有威,没有恩,谁服你?今天吃了我的席,拿了我的布,就是我天策布行的人情。以后谁再想动这里,就得先问问这满街的父老乡亲答不答应!”
他这番话没有压低声音,周围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侯爷仗义!”
“以后买布就认准天策布行了!”
那些拿到流云纱的人,更是挺起了胸膛,自发地围在店铺周围,警惕地看着四周,俨然成了第一批不拿薪水的护卫。
李闲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看向早已泪流满面的赵四海。
“老赵。”
“侯爷!”赵四海重重跪下,这一次,李闲没有拦他。
“我赵四海这条贱命,从今天起就是侯爷您的!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赵四海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他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
家破人亡的绝望,到柳暗花明的狂喜,这大起大落,让他彻底脱胎换骨。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李闲将他扶起,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我要你的手,和你这几十年的手艺。”
他指着店铺里那架最大的织机,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现在到天黑,还有五个时辰,我要你,就在这里,当着全城人的面,织出那匹‘天策’!”
“当着所有人的面?”赵四海一愣。
“没错!”李闲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阁楼上的那位,喜欢看戏,喜欢摆弄沙盘,那我就给他搭一个最大的戏台!把整个天玄城,都变成我的看客!”
他拉着赵四海,走到店铺正中央。
“魏长风!把最好的丝线,最亮的金银线,全都给我拿来!把织机给我搬到门口!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一匹绝世的布料,是如何从无到有,在我天策布行的手中诞生!”
“是!”魏长风被这股豪情感染,热血上涌,领命而去。
很快,织机被伙计们合力搬到了店铺门口,正对着大街。
赵四海深吸一口气,他看着李闲,看着周围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心中的惶恐和不安,彻底被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所取代。
他不仅仅是在织布。
他是在为自己正名,为这位将他从地狱里拉出来的侯爷,铸造一面旗帜!
他脱下外袍,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几十年摇动织机锻炼出的臂膀,充满了力量。
他坐在织机前,双手抚上那些冰冷的机括,眼中最后的一丝惶恐和软弱,如同被烈火焚尽的草屑,彻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