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修路的。”
木雕师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沉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情绪,没有波动,只有纯粹的“映照”。
“我是……砌笼子的。”
他看着李闲,一字一句地说道:“阁主有令,要见你。活的。”
李闲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阁主?哪个阁主?天宝阁的?哎哟,那可太客气了。想见我,派人送张请帖不就完了,搞这么大阵仗,又是金闪闪又是你的,我这人胆子小,受不起惊吓。”
“你胆子不小。”木雕师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视线重新落回手中的木雕,“你敢毁掉销魂窟的阵眼,还敢戏耍‘剑一’。你的胆子,比天玄城里九成九的人都大。”
剑一?好家伙,这名字起的,一听就是个没感情的杀手。天宝阁里是不是还有剑二、剑三、剑四?搁这儿凑一桌麻将呢?
李闲心里飞速盘算着,嘴上继续胡咧咧:“过奖过奖,主要还是大家给面子。对了,还没请教阁下大名?”
木告师手中的刻刀,在山脚处,轻轻划下了一道蜿蜒的痕迹,像是一条盘山路。
“天下。”
他吐出两个字。
李闲愣住了。
天下?
好大的口气。
他忽然想起了萧倾歌说过的话。
“他们信‘规则’。”
“他们是孤傲的观察者,冷漠的介入者。”
眼前这个自称“天下”的男人,完美符合了所有的描述。
他就是那个“术士”!
一个真正的,视天道规则为玩物的疯子。
“天下……”李闲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闪烁,“好名字。不过,天下这么大,你就这么自信能困得住我?”
他的心念,已经如同无数看不见的触须,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出去,疯狂地“舔”向周围的一切。
墙壁、淤泥、流水、空气……
然而,得到的回应,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规则覆盖中……】
【规则覆盖中……】
【规则覆盖中……】
他引以为傲的“万物皆可舔”,在这一刻,像是被更高权限的管理员直接屏蔽了。
那种感觉……就像他伸出了无数只精神触须,想要触摸、感知这个世界,却发现自己摸到了一层光滑、冰冷、无边无际的玻璃。他能“看”到墙壁、淤泥、流水,却再也“尝”不到它们的味道,听不到它们的心跳。
他与万物的连接,被一刀斩断了。
这里的“规则”,已经被改写了。
“我不是在困你。”天下看着手中的木雕,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我只是在这里,建了一座山。山就在这里,你走不出去,不是我困住了你,是山挡住了你。”
这套歪理,让李闲听得头皮发麻。
“有意思。”李闲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眼神里的轻浮彻底消失,取而代代的是一种野兽般的警惕与兴奋,“你的路数,和我很像,但又不一样。”
“不一样。”天下点头,第一次认同了他的话。
他抬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类似好奇的涟漪。
“你用的,是‘因果’。以一个微小的‘因’,去撬动一个庞大的‘果’。比如,用一个眼神,去链接一件物品的‘过去’,获得它的信息。或者,用一个动作,去成为一场混乱的‘主因’,从而短暂地驾驭混乱的‘结果’。”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李闲最大的秘密。
李闲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你走的,是借势、是链接、是撬动。像是传说中,早已断绝的‘三生石’一脉的术士。”
天下放下酒葫芦,用刻刀的另一头,在木雕上轻轻一点。
“而我走的,是制定、是修改、是覆盖。”
“我说这里是山,这里,便只能是山。”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的刻刀,对着那座木雕小山的最后一处棱角,轻轻一削。
一片完整的木屑,飘然落下。
“咔——”
一声轻响,不是从木雕上传来,而是从整个地下暗渠的四面八方传来。
李闲猛地抬头。
他看到,周围那些由砖石砌成的墙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改变。
砖缝消失了,水泥的痕迹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巨大、完整、带着粗糙纹理的岩石。
脚下的淤泥和污水,像是被无形的海绵吸干,化作了坚硬干燥的土地。
头顶的穹窿,向上无限拔高,变得幽深而不可见。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腥臭污秽的地下暗渠,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幽深、封闭、不见天日的……山腹洞穴。
李闲伸出手,摸着身旁冰冷坚硬的岩壁,那真实的触感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真的……被关进了一座山里。
天下站起身,将那座已经雕刻完成的木山揣进怀里,又拎起了他的酒葫芦。
“阁主在山顶等你。”
他指了指洞穴深处,唯一一条向上延伸的、黑不见底的石阶。
“请吧,天策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