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歌握着暖玉笔的手,微微一颤。
翻开新账本?
她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却偏偏笑得像个赢下全世界的赌徒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账本上该怎么记?
天策侯李闲,于冯家渡,以全部功德与未知代价为本金,撬动规则,逆转生死,欠下邪神一笔不死不休的血债,最终……收入军魂十五万,成立天策军秩序部?
这笔买卖,是亏是赚,恐怕连天道都算不清楚。
李闲却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他深吸一口气,那股由十五万魂魄忠诚汇聚而成的洪流,正在他干涸的灵魂中缓缓流淌,修复着规则撕裂的创伤。
他转身,面向那片跪拜的魂之海洋。
“都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
哗啦——
十五万军魂,动作整齐划一,无声地站起,肃立如林。他们眼中的茫然与悲伤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生的、绝对的纪律与专注。他们的目光,全都汇聚在李闲一人身上。
“王大锤。”李闲喊道。
“末将在!”那魁梧壮汉的魂体猛地一挺,声音在灵魂层面响起,铿锵有力。
“你暂为秩序部先锋官。”李闲的任命简单直接,“现在,本侯给你们下达第一个军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声音放缓了些许。
“回家看看。”
回家?
两个字,让刚刚凝固的军阵,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骚动。
“本侯知道你们想什么。”李闲的嘴角扯了扯,“但你们记住了,你们现在是兵,是鬼兵!不是人!”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回到镇上,看一眼你们的爹娘妻儿,只准看,不准碰,不准发出任何动静惊扰了他们,你们要像一阵风,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镇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去记住他们的脸,记住他们此刻的悲伤,把这份悲伤,给老子刻进你们的魂里!它会是你们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
“一炷香后,在此地集合,逾期者,军法处置!”
“去吧。”
没有一个人发出疑问。
“遵命!”王大锤一声暴喝。
下一刻,十五万军魂组成的庞大军阵,如同一片灰色的浓雾,无声无息地散开,化作无数道溪流,朝着冯家渡镇的方向流淌而去。
夜色,是他们最好的伪装。
萧倾歌看着这壮观而又诡异的一幕,只觉得头皮发麻。她从未想过,一支军队的调动,可以如此安静,如此迅捷。
“你不怕他们……回去了,就不回来了?”她轻声问道。
“老板娘,你这就不懂了。”李闲盘膝坐下,抓紧时间恢复,“我给他们的,不是一碗饭,是一份责任。签了‘卖身契’的,魂都在这杆大旗上拴着,他们跑不了。”
他拍了拍身旁光芒内敛的“秩序”大旗,咧嘴一笑,“再说了,一个只能看不能碰的家,待久了,比地狱还难受。他们会回来的,带着满腔的怒火和守护的决心。”
……
冯家渡镇内。
一户农家小院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正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缝补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那是她儿子最爱穿的一件。
灯火摇曳,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衣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狗蛋啊……娘的狗蛋……你怎么就……”
她身旁,一道半透明的身影静静地站着,正是那被称为“狗蛋”的青年魂魄。他伸出手,想要擦去母亲脸上的泪水,手指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他看着母亲枯瘦的肩膀,看着她因哭泣而不断颤抖的身体,魂体剧烈地波动起来。一股暴戾的杀意和深沉的无力感,在他心中交织。
他最终只是对着母亲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毅然转身,融入了夜色。
另一处,一个年轻的妇人正紧紧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孩,口中喃喃自语。
“当家的,你放心……我一定……把娃带大……”
她的丈夫,那个憨厚的农夫魂体,就站在床边。他贪婪地看着妻子憔含悴的脸,看着孩子肉嘟嘟的小手。他记得,他答应过秋收后要给婆娘买根银簪子。
夜风从窗户的缝隙吹入,吹得油灯的火苗一阵摇晃。
妇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丈夫所在的方向,眼中满是困惑。
“是……是你回来了吗?”
农夫魂体一颤,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任何回应。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对着妻儿的方向,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身影随即消散。
相似的一幕,在冯家渡镇的每一个角落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