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走出迷雾,回头看着自己一夜之间捏出来的杰作,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骨头噼里啪啦一阵爆响。“他娘的,精神力当饭吃,就是有点费脑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却挂着压抑不住的、如同恶作剧得逞般的坏笑。
那片诡异的山丘盆地,安静地蛰伏在绿色光幕之下,像一头收敛了所有爪牙的远古巨兽。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地底深处,三个大阵的能量正在缓缓流转,与王美香那冰冷而专注的神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一个五星级的死亡陷阱,还附赠一个全年无休的典狱长。”李闲嘿嘿一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王美香此刻正像个幽灵一样,在迷宫的每一条岔路里穿行,用她那金丹大圆满的神识,去熟悉每一个陷阱,每一处杀机,对力量的渴望,就是这座堡垒最好的燃料。
这完美的堡垒让他安全感爆棚,随之而来的却是熟悉的空虚感。“唉,最顶级的游乐场建好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真没劲。”
他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琢磨着是不是该主动出去惹点事端时,一只纸鹤歪歪扭扭地从远处飞来,像是知道他正闲得发慌,一头撞在了他的脑门上。
是钱多多的传讯纸鹤。
李闲伸手将它捻起,纸鹤自动摊开,上面是钱多多那龙飞凤舞、几乎认不出来的字迹,墨迹都带着一股子焦急。
“老大!出大事了!神魔坟墓那边的封印,彻底崩了!”
“之前跑出来的都是些残魂碎渣,开胃小菜,就在刚才,一股黑紫色的魔气冲破天际,跟开了锅似的!整个宗门都在晃!”
“风暴眼那边,有大家伙要出来了!听内线说,这次出来的妖魂,都是被封了万年的正品行货,恐怕有超越元婴境的存在!”
李闲的眉头挑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往下看,脚下的大地便传来一阵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
这不是地震,而是一种源自世界根基的战栗,头顶那片由万木母根构成的【玄龟负岳阵】光幕,疯狂闪烁,绿光忽明忽暗,像个接触不良的灯泡。
李闲猛地抬头,望向万象宗主峰的方向。
只见一道粗壮如山岳的黑紫色光柱,撕裂了云层,直冲天际。那光柱的顶端,如同一朵盛开的毁灭之花,将紫黑色的魔气涟漪般扩散开来,整个天空的颜色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污浊。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跨越了遥远的距离,笼罩了整片天地。空气变得粘稠,呼吸间都带着一股铁锈和腐朽的味道。
“嚯,这排场……”李闲吹了声口哨,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浮现出一抹病态的兴奋,“开席了啊。”
他低头继续看钱多多的信。
“宗门高层紧急议事,看样子是准备重启万年之前的封印大阵。我打听了一下,那玩意儿复杂得要死,几个刚突破到化神境的老祖宗,境界还不稳,根本没法当主力。”
“翻译一下:他们要拖时间!宗门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老大,你那几个‘大宝贝’——石雷、张威峰、柳莺儿,现在全都在风暴中心,尤其是西线战场,压力陡增,跟地狱难度似的,咱们的‘充电宝’有被清零的风险!下一步怎么走,你给个话!”
李闲收起纸鹤,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专注的思索。
钱多多说得没错。
石雷他们是他的充电宝,杀戮,才能从【万相森罗殿】里抽取源源不断的能量,要是出了事,这刚建好的豪华堡垒,就成了个没电的空壳子。
保护充电宝,就是保护他自己。
“拖时间……封印……”李闲摩挲着下巴,在原地踱步。
宗门高层的想法很稳妥,也很……无趣。
缩回头,把壳加固,等着风暴过去。这不是他李闲的风格。
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资产”在外面被人打生打死,自己躲在乌龟壳里看戏?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他喃喃自语,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想拖时间,最好的办法不是躲起来,而是去外面搞出更大的动静,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迅速成型。
宗门需要时间,妖魔那边何尝不是?
这些刚从封印里爬出来的万年妖魂,肯定也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个世界,恢复力量。
它们现在就像一群刚出狱的饿狼,急需血食和杀戮来宣告自己的回归。
谁闹出的动静最大,谁最嚣张,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得给它们找个靶子。”李闲咧嘴一笑,笑容里充满了狡黠和一丝疯狂。
他要导演一出大戏。
一出能把整个战场的浑水,搅得更浑的大戏。
而他,就是那个躲在幕后的总导演,柳莺儿、石雷、张威峰、钱多多,是他推到台前的明星演员。
现在,演员们都就位了,舞台也岌岌可危。
是时候,让导演亲自改一改剧本,给男主角加一场毁天灭地的重头戏了。
他需要一个爆点。
一个能瞬间引爆全场,让所有妖魔都为之侧目的“超级巨星”。
他掏出一枚空白的传讯玉简,神念沉入其中,快速地刻画起来,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钱多多。
那个胖子负责织网,负责后勤,让他去冲锋陷阵,实在是为难他那身肥肉了。
他需要一个真正的猛人。
一个脑子里只有战斗,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疯子。
玉简上,一行字迹迅速浮现:
“石雷,西线好玩吗?”
……
万象宗,西线防线。
这里已经化作了一片血肉磨盘。
天空是诡异的紫黑色,大地被染成了暗红色。狂暴的妖魔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由法宝和血肉筑成的防线。
“顶住!灵力不济的马上退后!丹药不要省!”一个筑基期的内门弟子声嘶力竭地吼着,下一秒,就被一只从地底钻出的魔爪拖进了土里,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
防线中央,一个区域却显得格外突出。
这里没有复杂的阵法,也没有密集的修士。
只有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和他手里那根比水桶还粗的黑铁木柱。
“吼!”
石雷一脚将地面踩出一个深坑,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悍然撞进最密集的妖魔群中,背后的巨猿虚影,比之前凝实了数倍,每一次咆哮,都带着震慑神魂的威压。
轰!
黑铁木柱横扫而出,空气被抽出刺耳的爆鸣,七八头堪比筑基后期的“恐爪魔”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拦腰砸成了漫天血雾。
魔血溅了他一身,他却浑不在意,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嗜血而畅快的笑容。
自从那股恐怖的魔气爆发后,涌上来的妖魔,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超之前。别的防区叫苦不迭,他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打得越狠,他体内的力量就越是沸腾。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战斗本能,正在被彻底唤醒。
就在他一柱子将一头三阶“魔化巨犀”的脑袋砸进胸腔时,怀中的一枚玉简,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他愣了一下,反手抽出那头巨犀的独角,随手贯穿了另一头扑上来的妖魔,这才腾出手,有些笨拙地拿出那枚玉简。
这是李闲给他的。
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却总能拿出一些稀奇古怪东西的杂役弟子。
神念探入,一行字迹映入他的脑海。
“石雷,西线好玩吗?”
石雷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算什么问题?他正杀得兴起。
他刚想回一句“好玩”,玉简上,第二行字迹缓缓浮现。
“想不想玩点更刺激的?”
石雷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周围的妖魔似乎察觉到了机会,嘶吼着朝他扑来。
“滚!”
他一声暴喝,巨猿虚影猛地捶胸咆哮,一股无形的气浪扩散开来,将方圆十米内的妖魔尽数震得七窍流血,东倒西歪。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玉简上的第三行字给吸引了。
“距离此地北侧三十公里,黑风崖,有一头刚从封印里爬出来的‘魔焰虎王’,七阶顶峰,据说有上古白虎血脉,刚苏醒就吞了一个小队的执法堂弟子,现在正占山为王,嚣张得很。”
“我给你它的具体位置,和沿途所有妖魔的布防图。”
“你去,把它宰了,把它的脑袋,挂在黑风崖最高的那棵歪脖子树上。”
“干不干?”
石雷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双眼,瞬间被血丝充满,那不是杀戮的疯狂,而是一种源自猎人本能的极致兴奋。
挑战更强的对手!
宰了它!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的脑海。
西线战场的这些妖魔,已经无法再带给他那种生死一线的压迫感了。它们只是……杂鱼。
而黑风崖那头“魔焰虎王”,才是真正的猎物!
“干!”
石雷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战场。无穷无尽的低阶妖魔,同门修士在身边徒劳地挣扎、惨叫……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烦躁,这不是战斗,这是无聊的消耗。
老大的信,像一把钥匙,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真正的渴望,要的是能让他热血沸腾的生死搏杀,而不是在这里当一堵无聊的墙,甚至没有回复,直接捏碎了玉简,扛起那根还在滴血的黑铁木柱,转身就朝着防线后方大步走去,留下身后一片目瞪口呆的同门和妖魔。
“石雷师兄?你去哪儿?防线需要你!”
“这里已经没有值得我出手的对手了。”石雷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和对真正强者的渴望,“我去北方,找个能打的!”
西线防线,崩溃只在一瞬间。
“顶上去!快!阵法要破了!”执法堂的一名内门执事,金丹初期的修为,此刻嗓子已经喊得嘶哑,一道灵力刚刚打出,就被三只形态各异的妖魔联手撕碎。
他身边的防线,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缺口。
那个原本由一个男人和一根柱子守护的区域,如今成了妖魔的突破口,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狰狞伤疤。
“石雷呢?战神石雷去哪儿了?”一个年轻弟子绝望地嘶吼,他刚刚亲眼看到自己的师兄被一头魔狼咬断了脖子。
“他……他走了……”旁边有人颤声回答,“刚才,他扛着柱子,一个人往北边飞走了!”
“走了?他怎么能走!”
“临阵脱逃!他背叛了宗门!”
恐慌和绝望,比妖魔的利爪更可怕,迅速在防线上传染开来。
那尊顶天立地的巨猿虚影消失后,留下的不只是一个防守空当,更是一个巨大的心理空洞。
他们心中的战神,抛弃了他们。
……
与西线的人间地狱相比,李闲这边显得过分悠闲。
他找了块干净的草地,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草茎,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钱多多传讯玉简上不断冒出的文字,那字迹扭曲得像是在尖叫。
“老大!你到底对石雷做了什么?西线要崩了!现在所有人都说石雷是叛徒!我刚建起来的情报网,信誉度正在光速破产!你再不给个说法,我这蜘蛛网就要被妖魔的口水给淹了!”
李闲吐掉草茎,慢悠悠地在玉简上回复:“胖子,慌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天要是没塌,我们就把它捅个窟窿。”
钱多多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句话,随后,新的字迹带着更大的怨气冒了出来:“现在西线那帮兄弟就是那个‘高个子’!他们快顶不住了!老大,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卖的是‘定心丸’,也是‘催命符’。”
李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听好了,胖子,现在开始,按我说的做。第一,立刻动用你所有的渠道,把石雷的消息散播出去。”
“散播?散播他当了逃兵吗?!”
“不,”李闲的指尖在玉简上划过,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笃定,“你要告诉所有人,战神石雷,因西线战场的敌人太过孱弱,已无法满足其战斗的渴望,故而孤身一人,前往北侧的黑风崖,挑战刚刚破封而出的七阶大妖——魔焰虎王!”
玉简那头,钱多多的气息明显一滞。
李闲没有停顿,继续输入:“第二,把这件事给我炒热。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是夸大其词也好,是添油加醋也罢,我要让‘石雷单挑虎王’这件事,成为整个万象宗,乃至对面妖魔阵营里,最热门的话题。”
“我要让那些躲在后面看戏的长老、闭关的太上长老,都伸长了脖子往黑风崖看。我还要让那些刚刚破封,不可一世的妖魔大君,都知道我们万象宗出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敢在它们的眼皮子底下抢风头。”
“第三,”李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开放盘口。就赌石雷能撑多久,买他死的,赔率一赔一。买他赢的,赔率一赔一百。赌注不限,灵石、法宝、丹药、情报,什么都要。”
钱多多那边彻底没了动静。
他被李闲这一连串疯狂的指令给砸蒙了,这已经不是在搞事了,这是在把整个战场当成一个巨大的赌场,而赌桌的中心,就是石雷的命。
玉简的光芒闪烁不定,钱多多的脑子飞速运转。
逃兵……挑战虎王……盘口……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中的混乱。
他明白了!老大这不是在放弃西线,而是在用一个更响亮的“英雄事迹”去掩盖西线的崩溃!用一个人的豪赌,去对冲整个宗门的恐慌!
甚至还能借着盘口大赚一笔,将这张网织得更大!这……这不是单纯的计谋,这是在操纵人心,是在逆势造神!想通了这一点,钱多多只觉得浑身的肥肉都在兴奋地颤抖。
许久,玉简上才缓缓浮现出一行字,那字迹不再焦躁,反而带着一种敬畏与狂热。“老大……你这是要……亲手造个神出来啊!”
“不,”李闲回复道,“我只是个搭台子的,唱戏的,是他们。”
切断与钱多多的联系,李闲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一个战神石雷,只是把水搅浑的第一块石头。
要想让这锅水彻底沸腾,还需要一剂猛料。
一剂能让所有人都感到胆寒,让敌人从心底里生出恐惧的猛料。
他拿出了另一枚传讯玉简,这枚玉简通体漆黑,散发着淡淡的寒意。
他没有立刻输入文字,而是闭上眼,通过【万相森罗殿】的界主权限,感知着那道属于张威峰的因果链接。
他能感觉到,张威峰此刻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潜伏在西线战场后方的阴影里,冷静地观察着防线的崩溃,似乎在等待着某个最佳的刺杀时机。
他就像最优秀的猎人,充满了耐心。
但李闲不准备让他再等下去了。
“光杀几个将军,太慢了。”李闲喃喃自语。
他睁开眼,神念沉入玉简。
“西线要崩了。”
玉简的另一头,一片死寂的阴影中,张威峰的眉毛动了动,靠在一截断裂的城墙后,身体与周围的黑暗完美地融为一体,气息全无。
他自然知道西线要崩了,石雷的离开,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不为所动,他的任务,是猎杀敌方高价值目标,而不是去当救火队员。
玉简上,第二行字迹浮现。
“想不想玩票大的?直接把指挥西线所有妖魔的总帅,给做了。”
张威峰的瞳孔微微一缩。
总帅?
据他得到的情报,指挥西线妖魔大军的,是一头名为“魅影魔君”的古老妖魔。
这头妖魔极为狡猾,从不亲临战场,甚至没有任何实体出现的记录,它就像一个鬼魂,通过某种诡异的秘法,在万里之外操控着整个战局。
杀它?连它在哪都找不到。
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李闲的第三条信息紧随而至。
“魅影魔君,本体藏于一处依附战场的亚空间。它有十二个精神傀儡在战场上代替它发号施令,但每到子时,它的本体会择一处最浓郁的阴影裂隙,投射一道意志,用时三息,以校准所有傀儡的行动。”
“这三息,是它唯一的破绽。”
张威峰的呼吸,第一次有了不易察觉的改变。
这种等级的情报,宗门执法堂花了半个月,牺牲了三个斥候小队,都没能搞到。
“老大……是怎么知道的?”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玉简上,最后一行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带着致命的诱惑,映入他的神识。
“子时三刻,坐标,西线战场,断魂谷,第三座魔气图腾柱正下方的影子里。”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剩下的,看你自己的本事。”
张威峰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玉简。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已经彻底陷入混乱和血腥的防线,又看了一眼天色。
距离子时,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去,还是不去?
去,就是一场豪赌,赌自己能在那三息之内,找到并刺穿亚空间的壁垒,一击必杀。
一旦失败,将面对一尊远古魔君的雷霆怒火,绝无生还的可能。
不去,他可以继续在这里潜伏,安稳地猎杀那些筑基、金丹期的妖魔将领,为宗门立下不大不小的功劳。
他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片刻之后,他松开了紧握的玉简。
他没有回复李闲的任何信息,只是身形一晃,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脚下更深沉的黑暗之中,朝着断魂谷的方向潜行而去。
行动,就是他最好的回答。
李闲收起玉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演员,已经全部就位。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狂野如火,要用最暴力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一尊妖王。
一个阴冷如冰,要用最精准的刺杀,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表演了。”
他抬头望向那道贯穿天地的紫黑色魔气光柱,脸上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希望这出戏,能让你们这些万年老鬼,看得过瘾。”
李闲走后不到一炷香,山门附近的临时坊市,彻底疯了。
钱多多几乎是把自己的茶摊,当成了战场的总指挥台。他那肥硕的身体稳如泰山地坐着,面前却同时悬浮着七八枚颜色、材质各不相同的传讯玉简,每一枚都在疯狂闪烁。
“什么?西线崩了?慌什么!”他对着一枚冒着火光的玉简吼道,唾沫星子横飞,“天塌不下来!援军马上就到!”
他吼完,立刻转向另一枚冰蓝色的玉简,语气瞬间变得神秘而蛊惑:“赵师妹,别听那些谣言。我给你个内部消息,战神石雷不是临阵脱逃,他是去干一票大的!”
“对!单挑!刚出封印的魔焰虎王!七阶大妖!”
“嘘!小声点!这消息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别外传啊!”
他挂断这枚,又捻起一枚土黄色的,脸上堆起商人特有的谄媚笑容:“哎哟,孙管事,您老人家怎么也惊动了。西线那点小场面,不碍事,不碍事。我这儿有个更有趣的盘口,您要不要玩玩?”
“就赌石雷师兄,单挑虎王!对,活的那个石雷,活的那个虎王!买他死,一赔一,童叟无欺。买他赢……嘿嘿,一赔一百!”
整个坊市,像一锅被狠狠浇上热油的沸水。
最初是西线溃败的恐慌,人人自危。紧接着,一个更离谱、更疯狂的消息,像病毒一样,通过钱多多这张无孔不入的网,瞬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战神石雷,孤身战虎王!
这消息太荒诞,太不合逻辑,以至于大部分人第一反应是不信。但当钱多多那明晃晃的盘口摆出来时,怀疑就变成了议论,议论变成了狂热。
“疯了!石雷疯了!钱胖子也疯了!”
“一赔一百?他这是把裤子都当掉也不够赔吧?”
“我赌他死!妈的,一个金丹境,去挑战七阶大妖?我压五百灵石,赌他撑不过一炷香!”
“我也押!他背叛了西线的兄弟,该死!”
恐慌的情绪没有消失,却被一种更刺激、更具赌徒色彩的狂热给强行覆盖了。人们的注意力,被李闲和钱多多联手抛出的这颗重磅炸弹,硬生生地从西线那片血肉泥潭,拽到了遥远的北方黑风崖。
……
万象宗,议事大殿。
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铁水。
“西线防线已被撕开十七道缺口,金丹执事阵亡三人,失联五人。弟子伤亡……已无法精确统计。”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声音沙哑地汇报着,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
主座上,刚刚出关的代宗主,一名化神初期的老祖,眉头紧锁,脸色铁青。
“石雷呢?宗门花费巨大代价培养的体修天才,他在哪里?”
“回禀老祖……”汇报的老者面露难色,“他……他离开了西线防线,据多方消息证实,他独自一人,去了北方的黑风崖。”
“临阵脱逃!”代宗主一掌拍在扶手上,坚硬的万年寒玉扶手瞬间布满裂纹,“启动执法堂追捕令!此等叛徒,当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老祖息怒!”另一名长老连忙出言劝阻,“事情……似乎有些蹊“跷。坊间……坊间正流传一个说法,说石雷此去,是为了挑战那头刚刚破封的魔焰虎王。”
“挑战虎王?”代宗主气得笑了起来,“一个金丹,挑战七阶大妖?他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如此荒唐的借口,你们也信?”
“可……可外面已经为此事,开设了盘口。”那长老硬着头皮说道,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盘口开得极大,赌注不限,灵石、法宝、情报……什么都收。如今宗门上下,从杂役弟子到内门精英,甚至……甚至一些执事,都在议论此事。西线崩溃的恐慌,反而被压下去了。”
代宗主接过玉简,神念一扫,脸色变得愈发古怪。
那上面不仅有盘口信息,还有钱多多添油加醋后,散播出去的“战神宣言”——“区区杂鱼,不足一哂,吾所欲者,乃强者之血!”
狂!
狂到没边!
“这是谁在背后搞鬼?”代宗主的声音冰冷下来,敏锐地察觉到,这不是一场闹剧,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风暴。有人在故意转移所有人的视线。
“是……是后勤处一个叫钱多多的管事。”
“钱多多?”代宗主皱眉,这个名字他毫无印象。
一个无名小卒,竟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将整个宗门的注意力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背后,一定还有人。
……
与西线的崩溃、北方的喧嚣截然不同,万象宗的东边战线,安静得可怕。
这里是地脉峰的辖区。
连绵的山脉如同巨龙的脊背,横亘在妖魔与宗门腹地之间,没有惨烈的厮杀,没有冲天的法宝光华,甚至连一声嘶吼都听不见。
上万名地脉峰弟子,身穿土黄色道袍,静静地盘坐在山脊、山谷、山腰的各个节点上,闭着双眼,手捏印诀,气息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
在他们面前,数以十万计的妖魔大军黑压压一片,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停滞不前。
大地在轻微地律动。
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河流,都仿佛活了过来。
妖魔只要踏前一步,脚下的大地就会突然塌陷,化作流沙;或者坚硬的岩石会化作尖锐的地刺,冲天而起。整片东部山脉,成了一座由地脉峰弟子意志操控的、活着的巨大陷阱。
他们不杀戮,只“劝退”。
他们借大地之势,借山海之势,构建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一名负责侦查的别峰弟子,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头皮发麻。地脉峰,这群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道跟泥土打交道的怪人,才是宗门里最可怕的防守大师。
他们拒绝了所有人的援助,也禁止任何人踏入他们的防区。
这条战线,只属于他们。
……
西战线,救护区。
从西线撤下来的伤员,如同潮水般涌入。
柳莺儿站在人群中央,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仙子!救救我师兄!他的紫府被魔气侵蚀了!”
“柳仙子,我的腿……”
哀嚎声、求救声此起彼伏。柳莺儿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
右手伸出,青莲绽放,柔和的生机注入伤者体内,修复着残破的经脉和肉身。
左手袖中,那根漆黑的藤蔓微微颤动,将那些无法救治的伤者体内逸散出的死气、魔气,悄无声息地吸收殆尽。
生与死,在她身上形成了一个诡异而完美的循环。
她听到了周围的议论。
“听说了吗?石雷师兄一个人去单挑虎王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叛逃了吗?”
“叛逃个屁!我刚从钱管事开的盘口那边听来,石雷师兄是嫌西线的杂鱼不够打,单枪匹马去北边找那头七阶虎王的晦气去了!这他娘的才叫爷们儿!”
柳莺儿按在一名弟子丹田上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石雷……挑战虎王?
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李闲那张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
除了他,没人能想出这么疯狂的主意。也只有他,能说动石雷那个战斗狂。
“这个疯子……”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李闲的意图——用一场更疯狂、更吸引眼球的豪赌,来强行扭转宗门的颓势和恐慌,可理解归理解,这并不能让她对那个将朋友推上风口浪尖的家伙,少一丝怨气。
……
同一时间,断魂谷。
阴影,在月光下拉长,交织,如同一片凝固的黑色海洋。
张威峰像一滴水,融入了这片海洋。
他潜伏在第三座魔气图腾柱正下方的影子里,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心跳,甚至连思想都变得迟滞。他就是一块石头,一片黑暗。
李闲给的情报,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刺杀总帅。
这个念头,光是想一想,就让他的血液感到冰冷的兴奋。
他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周围的魔气越来越浓郁。他能感觉到,无数强大的妖魔气息在山谷中巡弋,其中不乏金丹大圆满的存在。
但他不为所动。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终于,子时三刻。
他所在的这片阴影,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
不是光影的变化,而是一种来自空间层面的、极其细微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