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我们真的到了？”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要裂开。
李闲没理她。
他正仰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座宏伟到不讲道理的宫殿。
通体暗红，不知是何种晶石铸就，在下方无尽岩浆的映照下，流淌着一种仿佛血液般的暗沉光华。巨大，死寂，古老。那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炎火殿】，每一个笔画都像是活的，蕴含着能焚灭万物的恐怖道韵。
光是看着，就让李闲的神魂感到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呼……吸……”
“呼……吸……”
沉重如山岳崩塌的呼吸声，从紧闭的殿门后传来，每一次起伏，都让整片空间随之震颤，下方的岩浆海掀起一圈圈涟漪。
这哪里是呼吸，分明是天地在心跳。
“排场是够了，”李闲摸了摸下巴，咂了咂嘴，“就是这待客之道有点差，连杯茶水都没有，热死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船头，那尊被当成导航仪的【咒厄邪神】此刻蔫了吧唧的，浑身的怨气都被这恐怖的高温烤得稀薄了不少，脸上那恶毒的笑容都显得有气无力。
李闲没去管他，而是开始在自己的【万相森罗殿】所化的舟影里翻箱倒柜起来。
“干……干什么？”王美香紧张地问。
王美香看着他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一张小马扎，一个破蒲团，半壶劣质果酒，甚至还有一条不知从哪顺来的、颜色骚包的红色发带，他随手就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对自己的“渔具”很满意：“专业钓手，装备必须齐全。”
这就是他说的渔具？
李闲显然对自己的收获很满意，他把小马扎往【炎火殿】那巨大的门前一放，距离那扇能碾死元婴的殿门不过十丈之遥。
这个距离，那呼吸声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要将人的骨头都压碎。
王美香吓得脸都白了，死活不敢再往前一步。
李闲却像没事人一样，一屁股在马扎上坐下，将蒲团扔在地上，又把那半壶果酒和两个破碗摆在蒲团上，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
他没有运足灵力大吼，也没有试图用神识去沟通。他就那么坐着，用一种仿佛在跟隔壁邻居唠嗑的音量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不是通过空气震动，而是直接在对方的心底响起。
“咳咳，里面的老哥，睡醒了没？”
王美香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她看到了什么？这个男人，正坐在一条随时能把它烧成灰的太古恶龙门口，问它睡醒了没？
疯了！他绝对是疯了！
殿门后，那沉重的呼吸声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听到他这只蝼蚁的聒噪。
李闲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倒了两碗酒，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放在对面的空蒲团上。
“老哥，别装睡了，我都闻到你口水味了。一个人待着挺无聊吧？我叫李闲，闲着没事的闲。路过这，看你家灯还亮着，就想着上来跟你喝两杯，聊聊天。”
他端起自己的破碗，对着殿门遥遥一敬，然后一饮而尽。
“哈——！”他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这酒虽然差了点，但一个人喝跟两个人喝，那完全是两个味道。你知道吗，外面现在可热闹了。”
李闲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
“就说刚刚吧，有个叫龙傲云的傻小子，长得人模狗样，天老大他老二的派头，非说这片地界他罩了。结果呢？运气不好，出门没看黄历，被一群小妖兽追得满地跑，现在估计还在外面玩泥巴呢！”
“他还说什么天道庇护，版本之子。嗨，你听听，这词骚不骚？现在外面都流行这个，动不动就给自己起个响亮的名号，什么‘丹王’、‘剑神’、‘绝世天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牛逼。其实啊，在我看来，都是一群没长大的孩子，过家家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空间里传出很远。
王美香已经从最初的惊骇，变成了一种麻木的呆滞。
她发现，李闲说的每一句话，都和“尊敬”、“敬畏”这些词不沾边，他就像是在跟一个很多年没见的老朋友，吐槽着身边发生的趣事。
没有谄媚，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平等而自然的分享。
“还有啊，外面现在流行一种叫‘画符’的东西，不是修士画的那种，是凡人画的。他们管那叫‘直播’，就是一个人对着一块发光的石头搔首弄姿，然后成千上万的人围着看，还嗷嗷叫着打钱，你说奇不奇怪？”
“哦对了，还有吃的！我跟你说，外面的美食那才叫一绝！什么火锅、烧烤、麻辣烫……啧啧，那滋味，把几十种香料混在一起，在滚油里那么一炸，香气能飘出八条街去！比天天啃这些火精石什么的，可有滋味多了。”
李闲说得眉飞色舞，口水四溅，仿佛真的在品尝那些美食。
他说的东西，有些是这个世界的见闻，有些是他前世的段子，真假掺半，东拉西扯，却无一不充满了鲜活的画面感和浓浓的烟火气，仿佛在他嘴里，整个喧嚣热闹的凡人世界都成了一盘活色生香的下酒菜。
他没有提什么大道争锋，没有提什么神魔秘闻。
他说的，全是“人”的故事。
是那些最鲜活，最生动，最有趣的，属于尘世的喧嚣。
【炎火殿】内，那山崩海啸般的呼吸声，不知何时，悄然平缓了许多。
那股焚天煮地的威压，似乎也收敛了几分。
李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变化，心中狂跳，一股比用【嫉妒天平】戏耍龙傲云时还要刺激百倍的兴奋感直冲天灵盖。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经笑开了花：妈的，赌对了！
这条龙，被囚禁了万古岁月，它缺的不是力量，不是尊严，它缺的是“信息”，是与外界的“链接”。
龙傲云那种“要么臣服，要么死”的态度，只会激起它的反抗。
而他李闲，带来的不是锁链，而是一扇窗。
一扇通往它早已遗忘的，那个喧嚣世界的窗。
“老哥，说真的，你一个人在这待着，不闷吗？”李闲的语气变得真诚了许多，“你看啊，外面天大地大，有那么多好玩的事，那么多有趣的人。你把自己关在这黑屋子里，图啥呢？”
“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苦衷，有你的骄傲。但骄傲又不能当饭吃，对吧？你看我，一个杂役弟子，修为低得可怜，但我活得开心啊。今天跟张三斗斗嘴，明天跟李四喝喝酒，坑蒙拐骗，偷鸡摸狗，一天天过得有滋有味。”
他拍了拍胸脯，咧嘴一笑。
“我这人啊，没啥大出息，修为垫底，身家清白……哦不，是身无分文。我图啥？不就图个乐呵，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坑谁算谁呗！活着嘛，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够本啊。”
“【无形】，是一面镜子。它照见的是‘自我’。”
“龙傲云的自我是‘霸道’，所以他只能看到‘征服’。”
“而我李闲的自我……”
他看着那扇巨大的殿门，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是‘链接’，是‘沟通’，是把所有不相干的东西，都联系在一起的‘热闹’！”
“所以，老哥！”
他猛地站起身，将碗中剩下的酒朝着殿门泼洒而去！
酒液在接触到殿门前，便被恐怖的高温蒸发成一缕青烟。
“别当宅男了！出来玩啊！”
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油嘴滑舌的杂役，也不再是那个胆大包天的穿越者。
他就是他自己，一个纯粹的，渴望热闹，渴望链接，渴望将这死寂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乐子人！
嗡——！！！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炎火殿】猛地一震！
那沉重如山的呼吸声，彻底消失了。
死寂。
前所未有的死寂降临。
王美香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一股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完了，玩脱了！
那条龙，被惹怒了！
船头上，那半死不活的【咒厄邪神】眼中也闪过一丝快意。
愚蠢的杂役，终于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了！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嘎……吱……呀……”
一道令人牙酸的，仿佛是星辰在挪动轨道的沉重摩擦声，缓缓响起。
他嘴角的笑容，瞬间扩大，看到，眼前那扇万古未开，紧闭着的，足以让神魔却步的【炎火殿】殿门，正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缕不属于岩浆的，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金色光芒，从那道缝隙中，温柔地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