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胡说!”罗晴立刻板起脸,伸手作势要打她,眼中却满是笑意,“娘亲恨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只是……只是这顾朗,娘亲瞧着,确实是真心实意,是个能托付的。你若能寻得这样的归宿,娘也就……也就放心了。”说到最后,声音里不禁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
霏霏见母亲如此,心中亦是一软。她何尝不知母亲全是替她着想。她起身绕到罗晴身后,轻轻环住母亲的肩膀,将脸颊贴在她仍显年轻的鬓边,柔声道:“女儿知道了。娘亲放心,明日,我定会认真与顾朗谈一谈。”
说完,她直起身,习惯性地执起罗晴的手,三指搭上腕间的寸关尺。罗晴也早已习惯,自霏霏医术小成,每日为她请脉便成了定例。细细诊了片刻,霏霏收回手,脸上重新漾开明快的笑容,打趣道:“嗯,脉象从容和缓,节律均匀,罗夫人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没大没小!”罗晴笑着拍了她一下,“连娘亲也敢打趣了?”
霏霏咯咯笑着,灵巧地跳开一步,像一只轻盈的燕子,带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文澜苑的廊下跑开了。那笑声清脆悦耳,穿过庭院,越过花墙,一路飘远,仿佛将满园的沉闷都驱散了几分。
罗晴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久久未散。她当即回到书房,亲自磨墨铺纸,写就一封言辞恳切又透着亲近的邀约帖,命心腹之人立刻送往武安侯府。
帖子送到袁锦棉手中,她展信一观,便心领神会地笑了。第二日,母子二人早早便收拾停当,乘车来到了定北侯府。
罗晴亲自在二门迎了,寒暄几句,便引着他们往花园走去。初夏的侯府花园,正是姹紫嫣红开遍。粉蔷紫藤,竞相争艳,蜂蝶翩跹其间。远远的,便看见水榭旁的一株石榴树下,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霏霏今日穿了一身浅碧色的绫纱襦裙,未施粉黛,只松松挽了个髻,斜插一支素银簪子,正俯身看着池中游动的锦鲤,侧影娴静如画。
顾朗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黏在了那道身影上,脚步不自觉地放缓,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傻气的灿烂笑容。袁锦棉在一旁看得真切,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忍不住以手扶额,低声提醒:“朗儿!注意仪态!”
罗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亲切地拉着袁锦棉的手,道:“姐姐,咱们去那边的凉亭坐坐,尝尝我新得的云雾茶。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说说话去。”
那凉亭位置极好,地势略高,视野开阔,能将大半个花园的景致收入眼底。坐在亭中,远远能看见水榭旁那对年轻男女的身影,但若他们放低声音说话,亭中之人却是半点也听不真切,既全了礼数,又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
罗晴与袁锦棉在亭中落座,丫鬟奉上香茗点心后便退至亭外伺候。两位母亲看似在品茗闲话,眼神却都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只见霏霏与顾朗起初似乎只是站着说话,后来霏霏引着顾朗在池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顾朗始终微微侧身,面向着霏霏,神情专注,偶尔用力地点头。而霏霏则一直平静地说着什么,姿态落落大方。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约有一刻钟的功夫。亭中的两位母亲,端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发紧了。终于,她们看见顾朗猛地站起身来,朝着霏霏深深地作了一揖,那动作幅度之大,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其中的郑重。接着,他便转身,几乎是脚下生风般,咧着嘴,一路疾步朝着凉亭而来。那笑容,比园中盛放的牡丹还要灿烂夺目,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近乎狂喜的气息。
袁锦棉看着儿子那副毫不掩饰的“憨样”,再次扶额,简直没眼看。
顾朗大步走进凉亭,因走得急,气息还有些微喘。他先是对着罗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洪亮,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小侄顾朗,拜见晴姨!”
这一声“晴姨”,叫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亲热、诚恳。
罗晴与袁锦棉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俱是了然。看来,这两个孩子,是谈成了。
袁锦棉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站起身对罗晴道:“妹妹,你这茶也品了,景也赏了,我这便先带着这憨货回府去了。再让他待下去,我怕他要把你这侯府的花园子给乐得拆了!”
罗晴知她心急回去,也不强留,笑着将母子二人送至二门。一转回身,罗晴立刻吩咐道:“快,去把小姐请来!”
不过片刻,霏霏便步履从容地走进了亭子。不等罗晴开口询问,霏霏便走到母亲身边坐下,自己斟了杯茶,呷了一口,神色平静地开了口,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问他,若我嫁与他,是否还能继续研读医书,行医问诊,甚至……将来或有机会,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医馆。”
罗晴的心提了起来:“他……如何说?”
霏霏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他说,‘自然可以’。他说,他知我心系于此,绝不愿我因嫁与他便困于后宅,失了这份志向。他说,若我觉得在京城开医馆,于两家颜面有碍,行事不便,他可以向朝廷申请外放为官,或是请命前往边关戍守。届时,天高海阔,我可随他同去,自由行医,济世救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落在罗晴耳中,如同玉石相击。罗晴愣住了,她万没想到,顾朗那看似憨直的少年,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给出这样一份沉甸甸的、远超寻常男子胸襟的承诺。这已不仅仅是纵容,而是理解,是支持,是愿意与她共同去实现理想的尊重。
“所以,”霏霏看向母亲,眼中闪烁着坚定而明亮的光芒,“我答应了。女儿想,若此生终须嫁人,顾朗,或许便是那个对的人。娘亲,估计三日后,顾伯父和绵绵姨,会正式登门提亲。”
罗晴听着女儿平静的叙述,看着女儿眼中那抹熟悉的光彩——那是每当她谈及医术、谈及理想时会有的神采——她知道,女儿是真的愿意了。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喜悦、欣慰、不舍与感动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心头,瞬间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