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晴看了下沉默的众人,继续道:“此去不知归期,但这边的生意是我们多年的心血,不能就此扔掉,需要可靠之人留下照看。” 她的目光落在张全夫妇身上,“我思虑再三,想请你们一家留下,主持这边食肆的生意。你们做事稳妥,对这里一切都熟悉,交给你们,我最是放心。”
张全与妻子对视一眼,立刻起身,神色郑重地拱手道:“东家放心!我们一家必定竭尽全力,将食肆打理得如同您在时一般,绝不负东家所托!” 他们的女儿张灵也用力点头。多年前,罗晴在张灵出嫁时,便将他们一家的身契尽数归还,这份恩情,他们始终铭记于心。
这时,一直沉默的九芽抬起头,眼中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开口道:“姐姐,我……我也想留下。”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绣庄的生意如今也上了轨道,需要人打理。我……我来照顾绣庄吧。”
罗晴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玲珑。玲珑的身契也早已归还,这几年她断断续续想起一些往事,依稀记得自己可能来自京城,只是具体家在何处,依旧是一片模糊。罗晴本意是想带她回京,或许能借此机会帮她寻到亲人下落。
玲珑感受到罗晴的目光,温和却坚定地说:“晴姐,我跟着你和孩子们去京城。一来可以继续照顾你们起居,二来……也正好寻访一下我的身世线索,说不定能有些眉目。”
人事安排大致有了雏形,罗晴便让众人先散去休息。唯独留下了九芽。
姐妹二人回到房中,烛火噼啪作响。罗晴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历尽甘苦的妹妹,看了许久,才轻声问道:“芽儿,告诉姐姐,为什么不想跟我回京?我们……从未分开过。”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九芽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她握住罗晴的手,那手因常年做绣活而略带薄茧,却温暖有力。“姐姐,正因我们从未分开过,我才更要留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这里,是我们逃离京城后,一点一滴,亲手建立起来的家。是我们的根,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与决绝:“京城是什么光景,姐姐你比我更清楚。前路难测,萧世子……他如今虽看似情深,可将来如何,谁又能保证?若……若有一天,你和孩子们在那里过得不好,受了委屈,想回来了,至少,家还在。我得在这里,替你们守着这个家,守着这条退路。不能让你们,无家可归。”
听到这番话,罗晴彻底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九芽不愿同行的背后,竟是如此深远的考量与如此执拗的守护。这些年来,九芽早已不是那个只会跟在她身后、需要她庇护的小丫头了。她变得精明能干,将绣庄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了独当一面的管事。可无论外在如何变化,她对自己和两个孩子这片毫无保留的真心,却从未改变。
九芽的一席话,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罗晴的心湖,激起千层浪,也让她陷入了更深的沉思。是啊,家。当年她千辛万苦,几乎是拼却性命才从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里逃出来,在这远离京城的边陲小镇,与九芽携手,创立了食肆,有了瑾瑜和霏霏,才有了这真正意义上的“家”。如今,兜兜转转,竟又要主动回到那个地方去。
未来的生活,如同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海域,暗流汹涌,完全不可预见。萧凛的态度坚决,他不会轻易放手,尤其是在知道了两个孩子存在之后。若他不知有子嗣,或许她还能在“无后”的压力下,寻到一丝转圜的余地,或可再次抽身。可如今,在子嗣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上,于他而言,恐怕已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想到此处,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将翻涌的思绪勉强压下。心中唯剩下一缕渺茫的期望:但愿老天爷,能再偏爱她一些,偏爱她的孩子们一些。
她拉过九芽的手,轻轻拍了拍,终是接受了这份沉重而珍贵的安排。“你的心意,姐姐明白了。” 她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释然,“夜深了,先休息吧。具体的事宜,明日我们再仔细分说。”
夜色更深,万籁俱寂。这一夜,小院中的许多人,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