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数据数字化项目”像一片沉重的阴云，悬在林晓的头顶。但与其被动等待风雨来临，不如主动去寻找散落的雨滴，拼凑出云层的全貌。林晓深谙此道。
她没有大张旗鼓地发放调查问卷或召开协调会——那只会过早暴露目标，引来各部门出于本能的警惕和抵触。王美琳正等着看她手忙脚乱、四处碰壁的狼狈模样。她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将调研化整为零，融入看似不经意的日常之中，如同一名经验丰富的猎手，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
她的第一站，是信息中心负责技术维护的小刘。信息中心与档案室业务往来不多，地位却天差地别，那里是技术骨干的聚集地，年轻人也多，氛围相对轻松，更容易打探到真实情况。
林晓特意挑了个下午茶时间，拿着U盘，假装去咨询一个无关紧要的软件问题。问题解决后，她自然地拿出几包赵雪梅给的进口小零食分给大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苦恼，随口叹道：“还是你们信息中心好啊，天天跟最新的技术打交道，走在时代前沿。我们档案室那边，全是些老掉牙的纸质档案，堆得跟小山似的。现在领导突然想搞什么数字化，一想到那海量的数据和复杂的技术要求，我头都快大了。”
小刘是个典型的技术宅，心思单纯，没什么弯弯绕，一边嚼着薯片一边接口道：“纸质档案数字化？不就是扫描嘛！说起来简单，其实特麻烦。首先得买高速扫描仪，不然靠手动扫，猴年马月也完不成。然后还得配ocR（光学字符识别）软件，不然扫出来就是一张张图片，根本没法检索。不过你们那些陈年老账，格式五花八门，有手写的、有打印的，还有复写纸的，字迹模糊不清，ocR识别率肯定高不了，后期人工校对能把人累死。”
林晓心中一动，面上却越发苦恼地说：“是啊，光是统一扫描标准就够头疼的了。而且那么多扫描件，扫完了存哪儿啊？咱们中心现有的服务器存储空间够吗？别到时候数据导进去，把服务器给撑爆了。”
“服务器扩容可没那么容易。”另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同事也插嘴道，“得打报告层层审批，流程长着呢。而且数据安全也是个大问题，哪些人能看，哪些人只能看部分，权限设置起来特别复杂，可不是简单扫个描、存个档就完事的。”
短短几句看似随意的闲聊，林晓心中对项目技术层面的难点和资源需求已经有了清晰的初步轮廓：专业设备、识别软件、服务器扩容、安全架构搭建。她连忙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真诚地向小刘等人道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不然我连从哪儿下手都不知道。这下心里总算有点底了，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做方案了。”
离开信息中心，林晓又趁着去财务科报销办公用品的机会，特意找到了负责预算审核的杨会计。她没有直接提项目，而是先感慨了一番现在办公成本越来越高，然后看似不经意地“请教”：“杨老师，我顺便问一下，如果我们科室想要采购一批专业设备，比如那种能自动进纸的高速扫描仪之类的，预算申请流程会不会很复杂？有没有什么金额上的限制啊？”
杨会计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慢条斯理地翻开报销单，一边核对一边说：“采购设备啊，那得看金额大小。单项超过五万块就要走政府采购流程，手续麻烦得很，又是招标又是比价的，没个把月下不来。而且现在中心的预算卡得紧，除非是领导特批的重点项目，不然想批下来可不容易。”她压低声音，神秘地补充了一句，“就像去年，信息中心想换一批办公电脑，报告打上去三个月了，到现在还没批下来呢。”
林晓心中了然，资金和审批流程，是项目推进路上的又一大难关。
但最关键的，也是王美琳认为她绝对无法逾越的障碍，是各部门根深蒂固的数据壁垒。这涉及到核心利益和工作便利，没人愿意把自己部门的“家底”轻易交出来，更别说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按照统一标准进行整理。
林晓决定从“软肋”入手。她通过之前的观察和会议记录分析，注意到业务科的钱强科长是个极度重视“政绩”和“工作效率”的人。她清楚地记得，钱科长在月度例会上曾多次抱怨，因为历史项目数据查询不便，导致撰写总结报告和申报新项目时常常延误。
这天下午，林晓特意留意到钱科长一个人在小会议室看材料，便赶紧泡了一杯他常喝的浓茶端进去。“钱科长，您还在忙呢？看您这么投入，肯定是在琢磨重要项目吧？喝杯茶歇会儿，劳逸结合效率更高。”
钱科长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到是她，愣了一下才说：“哦，是小林啊，谢谢你。”他接过茶杯，语气平淡，显然没太把这个档案室的新人放在心上。
林晓放下茶杯，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露出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指着钱科长桌上的一份文件说：“钱科长，我最近在整理一些旧档案，正好看到一份几年前您牵头做的‘老旧小区改造’项目总结报告。里面提到的那个‘居民协调率95%’的数据，还有您独创的‘分片包干、责任到人’的工作方法，我觉得特别有参考价值，简直是咱们中心的标杆案例！”
她先送上一顶高帽子，果然，钱科长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嘴角也微微向上扬了扬。
林晓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正好我现在在协助做一个数据梳理的准备工作，就想着，能不能把您这种成功项目的核心数据和工作亮点，整理成一个标准化的摘要模板。这样以后咱们科或者其他科室需要写类似的报告，或者申报奖项的时候，就能直接调用这些经过实践验证的亮点数据和方法，既省心又能保证质量，还能把您的经验推广出去，让更多人学习。”
她的话，句句都戳在了钱科长的痒处。标准化摘要？快速调用亮点数据？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既能大大提升工作效率，又能把自己的工作成绩固化下来，甚至形成一种“钱氏工作法”，何乐而不为？
钱科长的态度立刻变得热情起来，甚至主动问道：“哦？你这个想法有点意思，具体打算怎么做？”
“我想，这事儿得先从咱们业务科开始试点。”林晓顺势将话题引向“共享”，但始终强调是对对方“有利”的共享，“如果您觉得可行，我可以先帮您把近几年的重点项目数据都梳理出来，做成一份核心成果数据清单，包含项目名称、关键指标、创新方法和取得的成效，这样以后不管是谁要用，一目了然。”